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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们总把我们当二等公民,”哈里德说,“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发生。”
“可并不是所有希腊族塞浦路斯人都这样!”侯赛因说。
“阿芙洛狄忒从没让我有这种感觉。”埃米内说。
“他们做的坏事已经够多了,不然我们也不会坐在这儿。”
“过去迫害我们的人并不多,哈里德,”他妻子说,“可现在这种事经常发生。”
“这么说,我们每个人都在为少数人的行径受惩罚?”
“是的,希腊族和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都在受罪。”
“为什么你总是……”哈里德提高了嗓音。他很难接受埃米内这种一视同仁的看法。
“爸爸!嘘!”侯赛因哀求道。
有时他们差一点就吵起来了,当然都是为了是否应该继续留守的问题。埃米内依旧很坚决。
“要走你走,我不走。”她总是这样说。
差不多一英里外的街道上,马科斯在悄无声息地移动。这是座空荡荡的鬼城。他留意着土耳其士兵,聆听着最细微的动静,只要一有人声,就会躲进房子里。
他在城市里迂回穿行,走过以欧里庇得斯、索福克勒斯与埃斯库罗斯命名的几条街道,它们让人想起充满传统的古典秩序。勇敢和自信是法马古斯塔一直以来的气质,古代哲学家和诗人的名字与这座城市现代化的商业主义和谐地交织在一起。现在它已经面目全非,一边转了个弯,看到了埃弗蕾希娅大街的路标。埃弗蕾希娅,自由。
宽阔的街道上满是豪华的百货商店和迷人的咖啡馆,此刻却静谧荒凉得可怕。难以相信这里曾人头攒动。
洗劫的证据随处可见。橱窗玻璃碎了一地,展柜里的珠宝消失一空,人体模特的衣服都被匆忙扒走,由此可见,机会主义更加“组织有序”。
马科斯强忍怒火,沿着街道缓缓前行,他对这座城市有着强烈的归属感。此时他的城市被出卖了,没有抵抗,拱手于人。
他是在找食物。存粮尚未耗尽,可他想再多准备些。他爬进一家杂货店,碎玻璃在他脚下吱嘎直响。货架上仍算满当,只是不见了大部分啤酒和烈性酒。但马科斯对炼乳更感兴趣。
收钱箱旁边的座位上,椅垫依然凹陷,是老板那肥大的臂部留下的。他想起了在这里打工的那个女人。她长得很美,一头秀发浓密富有光泽,体态丰满,可她确实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每次来买东西,他都会和她调笑几句,看看她灿烂的笑容和垂在双乳间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黄金十字架。
他拿起依旧堆在现金箱旁边的购物袋,装了几十罐炼乳,玛丽亚尤其需要这东西。
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城市之外,拥挤在这个岛国各条公路上的难民数量持续增加。据说超过二十万希腊族塞浦路斯人逃离家园。数千名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也背井离乡,他们知道,在国民警卫队为土耳其入侵而展开的报复行动中,他们首当其冲,纷纷奔向英国在南部埃皮斯科皮的军事基地避难。
对萨瓦斯和阿芙洛狄忒来说,德凯利亚军事基地日渐拥挤,但仍是可以容身之地。尼科西亚仍在激烈交火,他们知道,前往那里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又有数千人蜂拥而至,他们带来了关于首都局势的最新消息。因怀疑土耳其入侵是和美国共谋的结果,一大群抗议者冲进了美国大使馆,暗杀了大使。许多塞浦路斯人已然绝望。
“简直就是钩心斗角!”萨瓦斯说,“认为EOKA B队同马卡里奥斯一派仍有共同敌人的人,真是大错特错。”
“只要这个岛仍被一分为二,我们就永无宁日。”科斯塔斯表示同意。
“他们不能内部统一策略,”萨瓦斯说,“怎么能打败一支有组织的军队?”
“天知道……”科斯塔斯说,“到最后英国人一定会帮忙。他们在这里有巨额投资,坐视不管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撇开别的不谈,他们也应该帮助保护我们的宪法!”
有传闻称,为对抗土耳其军队,有人正在组建一支游击队。营地里的很多男人都燃起了参战的热情,那些来自法马古斯塔的男人想冲去解放他们的城市。EOKA B队、共产党和马卡里奥斯的支持者都在难民中积极活动。
“他们都有行动计划,”萨瓦斯说,“可全都不可行!都是空话!我们只能坐在这里干等,可我们等到的是什么呢?”
待在营地里无所事事,对萨瓦斯这样的男人来说当真是可怕至极。他先前帮忙搭帐篷、建公共厕所,可当这些事都完成了之后,他发现自己空落落的,整个人被沮丧包围了。
阿芙洛狄忒知道,萨瓦斯发表意见时她还是闭紧嘴巴为妙。营地里的每个人都习惯大谈特谈。接下来会怎么样?本来应该怎么样?必须怎么样?答案无人知晓,他们却争论不休。他们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也控制不了难民营外面的事态。什么时候要去排队领救济品,什么时候能挤在一台收音机旁听到失散亲人的消息,才是他们生活的重心。
阿芙洛狄忒心心念念想着的只有一件事。当然不是希腊、美国或英国军队会不会救或什么时候来救他们,而是她深爱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找她。其他一切都没有意义。
在法马古斯塔静寂的街道里,没有什么能为乔治乌或厄兹坎一家提供外面的形势,哪怕是谣言。
停电好几天了,他们听不到广播。这座城市已成了世界关注的中心,可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相距只有五十多码的两个家庭,甚至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厄兹坎一家尚未冒险出一趟门。十年前在飞地村庄的那段生活教会了埃米内一件事:永远都要把橱柜塞得满满的。扁豆、豆荚、大米和特殊烘干的面包向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里面。
“必须一直备着,以防万一。”她常这么说。
“以防万一什么?”哈里德总是戏谑地问。
此时的他可幽默不起来了,反而十分感激妻子一直以来的“受困心态”。
几天前,他们曾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派侯赛因爬上二层楼顶去侦查了一番。
他跑下来,敏捷又急切。
“他们在街尾,”他气喘吁吁地说,“一共六个。城里到处都是烟。”
从那以后,周围恢复了沉寂,唯有知了叫个不停。
侯赛因又去了屋顶。
“还有烟吗?”回来时他父亲问。
“没看到。”
“有什么声音吗?”
“特别安静。”
炮声停止了;也不再有枪声。
乔治乌家。玛丽亚和帕尼库斯带着他们的两个宝宝和伊里妮、瓦西利斯一起住在楼下。待在一起能让他们更有安全感。马科斯依旧睡在楼上。他经常出去,通常是天黑后出门,天亮后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