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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厄兹坎家的储藏所剩无几。每个人都饥肠辘辘,侯赛因尤为如此,可埃米内坚决不走。
“我出去一趟。”侯赛因说。
“去哪儿?”他母亲问。
“你瞧,我们得去找些吃的。商店里肯定还有食物。”
“让他去吧,埃米内,”哈里德说,“我们的儿子是飞毛腿。他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还是等天黑再说吧。”他母亲央求。
那天夜里,侯赛因卷起一个旧面粉袋,悄悄走出家门。他迂回地穿过一条条小巷,不时停下来,躲进门廊里,以免有士兵突然出现。
他并不急着立刻回去。饿了这些天,他瘦得像根麻秆,很容易就能藏起来。他想在城里转转,看看这座从前是家现在是监狱的城市都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所有的角落都有当兵的?是不是这城里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人?他尽量挑小路走,偶尔也会瞧一眼大道。他震惊了。
整座城市都和他家那条小街一样,一片死寂。夜里很热,一丝风都没有,这沉寂显得异常沉重。
有一两次他听到远处有动静,立马藏起来。他听到他们的笑声,看到他们的香烟闪着光。他们似乎很放松,不像是在执勤。显然他们觉得城市已空,用不着警戒了。
侯赛因提着十二万分小心向市中心走去。好几座房子里,餐桌已经摆好。其中一家,盘子里仍有未来得及吃的食物,已经长霉了。除了那些当兵的,他没看到一个活物,连流浪狗都没有。
许多店面仍是老样子。幽灵般的人体模型身着白色婚纱,空洞地盯着外面。街对面是城里最好的男装定制商店,橱窗里的人体模特穿着男式礼服,与他们的新娘对望。这些商店尚未被洗劫。
那条有很多电子用品商店的街道则是另外一番光景。曾经一连好几个月,他去海滩工作都会经过一家电子用品店,对里面的音响设备垂涎已久。所有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想收集一大堆唱片,能随时播放音乐。有一次他鼓起勇气进了店里,一个年轻的销售员为他演示了一款索尼牌立体声音响。两个扬声器里同时传来不同的声音,简直像是变戏法。侯赛因知道母亲也会经过这条街,有次他听到她对丈夫说起想买台电视机,却被拒绝了。
音响和电视太贵了,他们负担不起。而此时连拥有它们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半导体、电视、唱机都被抢走了。就连现金箱也不见了。门和窗户都被砸烂,月光照射在散落于人行道的碎玻璃上,闪烁着光亮,就好像满地都是钻石。
越接近海滨区的商店里,东西就越名贵。他知道他母亲的一个朋友曾在现代摩达商店里上班。她们下班一起回家时,他母亲总是对那些价签有很多意见。
“去掉一个零,我就会买。”她和她朋友开玩笑。
如今那些人体模特都已赤身裸体。
距日出酒店和其他豪华酒店不远的泽农街上有很多家昂贵的珠宝店。它们早已被洗劫一空,有家店里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塑料时钟。它告诉侯赛因,现在已经是午夜了。
他来到海滩,那些躺椅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还是他当初摆放时的样子。日出酒店就在后面。漆黑的窗户让他不寒而栗。他想到了表哥那具毫无生命的尸体,心脏已经停止跳动,血液不再流淌。这座酒店恰似一具尸体。
侯赛因透过栏杆,看到了没有灯光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和前门上的厚铁栅栏。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动,可他知道他肯定看错了。
旁边的那家酒店破坏严重。侧面被炸出了一个大洞,许多阳台歪斜松垮地悬在上面。真是太恐怖了。要是轰炸时有人,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够了。整座城市都被毁了,他难过不已。他深爱着这里,即便志在远方,这座城市也是他的根。侯赛因看得出来,法马古斯塔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盛景。
该找食物了。他按原路返回刚才经过的几家杂货店。第一家杂货店的门一推就开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已经很多天没电了,牛奶和芝士早已变质腐臭。蔬菜也已腐烂。他分辨不出什么是什么,只能依据盒子里的大致形状,判断它们可能是土豆和西红柿,凭气味判断还有几根香蕉。一大群苍蝇在旁边嗡嗡飞着。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摸索着走过通道。他往袋子里装了几包饼干,又随手拿起几个罐头,还塞了几袋米。在他之前也许没有人来过这里,货架上依然是满的。
然后,他像是踩到了瓶子,几个瓶子骨碌起来。它们滚过地板,侯赛因连忙捡起来,希望这是他弟弟馋了很久的起泡饮料。
走出商店时他又拿了几块巧克力,摸起来软塌塌的。他在回家的路上吃了一些,香甜的巧克力为他提供了急需的能量。
杂货店旁边是家肉铺。即便那里的门关着,腐臭还是弥漫到了整条街上。侯赛因没有靠得太近,可还是透过窗子看到一块肉摇摇晃晃地挂在里面,因为有无数蛆虫在分食。
他把袋子扛在肩上,选了另一条近路回家,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有很多手提箱被丢弃在街上,它们在暗示人们匆忙逃离这座城市的时候有多恐慌。
四周静悄悄的。就在距离他家不远的一条街道尽头,有个东西令他无比震撼。
他把袋子掩在一扇门后面,走上前去。他的前面是一道铁丝网。此时他正站在新城区边缘,向月光笼罩的街道两侧张望,铁丝网延伸出很远,他甚至看不到尽头。
法马古斯塔被人筑起了一道围栏。他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