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家园(第23/26页)

“我的房子——是谁的?”彼得问她。

“巴蒂斯塔·雷纳尔多·桑托斯·卡斯特罗,”她回答,“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至于他的家人,”她用手背一拂,吹了口气,“他们都走了。人们只要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巴蒂斯塔·桑托斯·卡斯特罗——这么说是真的。真没想到,他这个随遇而安的访客竟然神差鬼使地找到了自己出生的房子。

“她说什么?”本小声问。

“她说住在那座房子里的人很久以前就死了,而他的家人——我听不懂她具体的话,但她的手势很明白——他的家人都走了,抛下村子远走高飞了,大概是这个意思。人们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他再次转向阿梅莉亚大婶,“那他的弟弟呢?”他问。

“他的弟弟?”阿梅莉亚大婶忽然间来了精神,“他的弟弟拉斐尔·卡斯特罗是教堂天使的父亲。天使的爸爸!天使的爸爸!”她反复强调。

教堂天使?彼得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族谱。他从奥多手里接过相册,准备揭示自己的身份。

“巴蒂斯塔·桑托斯·卡斯特罗——对吗?”他指着相册里第一张集体照里的一个男人说。

他居然有巴蒂斯塔的照片——阿梅莉亚大婶大吃一惊。“是的!”她说,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端住相册,双眼几乎贴到了照片上。“拉斐尔!”她指着另一个男人大喊道。她又指了一下。“他的妻子,玛丽亚。”然后她忽然屏住呼吸,“是他!是金童!又一张他的照片!”她指着一个小孩子——他在照片里只是一个斑驳的色块,正从母亲身后探头张望。彼得从没见过阿梅莉亚大婶如此激动。

“巴蒂斯塔——我的……外公。”他承认道。他指着本,但他不知道葡萄牙语里“外曾祖父”怎么说。

“金童!”阿梅莉亚大婶叫起来。她全然不顾巴蒂斯塔是他的外公、他儿子的外曾祖父。她抓住他的袖子,拉着他往外走。他们往教堂的方向走去。她不住念叨着:教堂天使。一路上,她的激动心情感染了旁人。别的村民也加入进来,其中多数是女人。一行人乱哄哄地来到教堂,连珠炮似的葡萄牙语对话此起彼伏。这种混乱似乎让奥多很开心,他也“呼呼”地跟着起哄。

“这是怎么回事?”本问。

“我也不清楚。”彼得回答。

他们进了教堂,沿着走廊直行,然后向左一转,走向与祭坛相反的方向。到了教堂后部的北墙前,阿梅莉亚大婶示意大伙儿在神龛面前止步。以花瓶为书挡的书架前面立着一个三层花盆,盆里装满了沙,沙里插着纤细的蜡烛,有些亮着,有些已经燃尽。碎纸片散落在书架和地板上,有些卷成一团,有些折成正方形,这些纸片让整洁的神龛显得凌乱不堪。此前彼得来教堂时从没靠得这么近过,也没注意到这些纸片。书架正上方的墙上挂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孩子的黑白头像。一个英俊的男孩。他严肃的目光直视前方。他的眼睛与众不同,颜色很浅,在照片的明暗光影中十分醒目,不亚于背景里的白墙。照片看上去很陈旧。多年前的一个年幼的孩子。

阿梅莉亚大婶翻开相册。“就是他!就是他!”她反复说。她指了指墙上照片里的孩子,又指了指相册里的孩子。彼得一一对照:眼睛、下巴、神态。是的,她说得没错。确实是同一个孩子。“是的。”他迷惑地点点头。人群中响起讶异的议论声。相册从他的手里往下传递,每个人都亲自对照一番。阿梅莉亚大婶兴奋得满面红光,眼睛却始终盯着相册。

几分钟之后,她把相册夺回来。“好了,你们看够了。我必须去找埃洛伊神父。”她说着冲出教堂。

彼得拨开人群挤到墙上的照片前。金童。他的记忆里再次有微光闪烁。父母曾告诉他一些事。他在记忆中搜寻,但它们像晚秋的最后几片落叶失落在风中。他什么也抓不住,唯有对一段佚失的家族记忆的隐约印象。

他忽然想到:奥多去哪儿了?他看见儿子站在人群之外,而猩猩在教堂的另一边。他从人群中挤出来,和儿子一起走向奥多。奥多正仰着头咕哝。彼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奥多正盯着祭坛上供奉的木质十字架苦像。他似乎想爬上祭坛,这正是彼得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幸运的是,这时阿梅莉亚大婶带着埃洛伊神父快步回到教堂,朝他们走过来。她的激动情绪分散了奥多的注意力。

神父把他们带进储藏室。他把一个厚文件夹放在圆桌上,示意他们坐下。彼得平时只是礼节性地和他打招呼,从没觉得神父想把他纳入自己的信众。他和本坐下来。奥多找了个窗台,坐下来看着他们。他背对光线,成为窗前的一道剪影。彼得看不清他的表情。

埃洛伊神父翻开文件夹,将文件一份一份地摊在桌上,有手写的也有打印的,此外还有不少书信。“布拉干萨,里斯本,罗马。”神父指着信笺的抬头说。他开始耐心解释,彼得频繁查阅字典。阿梅莉亚大婶时而情绪激动,热泪盈眶,时而又露出微笑,甚至笑出声来。神父始终很专注。本一声不吭,仿佛一座雕像。

离开教堂之后,他们直接去了餐馆。

“天啊,我原以为葡萄牙的乡村生活会很无聊。”本捧着杯意式咖啡说,“他都说了些什么?”

彼得仍有些恍惚。“啊,这么说吧,我们找到了祖宅。”

“开玩笑吧?在哪儿?”

“恰好就是我现在住的房子。”

“真的?”

“他们当时需要给我找一座空房子,而那座房子自从家里人搬走以后就一直空着。他们没把它卖了。”

“但是还有其他空房子啊。实在太巧了。”

“不过,听着——埃洛伊神父和阿梅莉亚大婶还告诉我一个故事。”

“很久以前的一个小男孩的故事,我听出来了。”

“是的。事情发生在一九〇四年。那个男孩当时五岁,他是巴蒂斯塔外公——你的外曾祖父的侄子。他父亲,也就是我的叔姥爷拉斐尔,去村子外面一个朋友的农场帮工,男孩也跟去了。一眨眼的工夫,男孩就出现在几公里以外的路边,死了。村民说他的伤口和十字架上耶稣的伤口一模一样:折断的手腕、折断的脚踝、身侧很深的伤口,擦伤和刀伤。人们传说天使把他从农田里抱起来,想把他带到上帝面前,但是天使没有抓牢,他跌落下来,这也解释了伤口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