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往事随风(第6/9页)
贝尔夫人沉默了片刻来恢复自己的情绪,然后继续说:“放学后,我哭着跑回家。妈妈问我为什么哭,我没有告诉她,因为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妈妈抱住了我,让我擦干眼泪,她说要给我个惊喜。她从做针线活的地方拿过来一个包。里面装着一件蓝色的羊毛小外套,它的蓝就像是6月清晨那晴朗天空的蓝。我试穿的时候,妈妈说她为买这块布料足足排了5个小时的队,这是她趁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赶出来的。我抱住妈妈,告诉她我很喜欢这件小外套,我会永远留着它。妈妈笑着说:‘小傻瓜,你不会的。’”贝尔夫人对着我苦笑着说,“但是我确实一直留着它。”
她又摸了摸衣服上的翻领,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4月的某一天,莫妮可没有来上学。第二天她还是没有来学校,之后就一直都没再来上学了。我问老师莫妮可去哪儿了,她说她也不知道,不过她相信不久之后莫妮可就会回来的。眼看复活节已经到了,但是莫妮可还是没有出现,我不断地问我父母她去哪儿了,他们说我最好是忘记她——我可以交新朋友。我说我不想要交新朋友——我只想要莫妮可。所以第二天早上,我便跑去她家里。我敲了敲门,但是没有人在。我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里看,桌上还留着剩下的饭菜。地上有个碎了的碟子。他们已经匆匆离开了。我决定要给莫妮可写信。我坐在井旁,开始在脑海里构思我的信,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没法给她写信,因为我连她在哪儿也不知道。我感觉很糟糕……”贝尔夫人咽了咽口水。
“那个时候,”她讲道,“天气还是很冷。”说到这里,她的身子下意识地瑟瑟发抖。“虽然已经入春很久了,但是我还是穿着我的蓝色外套。我一直在想莫妮可到底去了哪儿,她和她的家人为什么就突然地不见了。我的父母亲从不和我谈这件事,但是对于作为孩子的我来说,这事情总是还会有一线希望的。我相信莫妮可总有一天会回来,如果现在回不来,那战争结束后她肯定还会再回来的——但是如果她不在了,或许让·吕克会注意到我。我还记得我当时想尽了办法去引起他的注意。那时我刚刚14岁,就开始偷用妈妈的唇膏,晚上还用卷发纸,就像妈妈那样,我还用鞋油刷黑我的睫毛——有时搞得很滑稽。我还会把脸蛋捏得红彤彤的。比我小两岁的马塞尔觉察到了我的变化,开始无情地嘲笑我。”
“在一个温暖的周六早晨,我和马塞尔吵了一架——他一直在刺激我,我简直无法忍受。我砰的一声打开门,跑出了屋外。我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来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老谷仓。我走了进去,坐在一块有阳光的地上,背靠着稻草堆,听着雨燕在我头顶的屋檐下唧唧喳喳地叫着,远处火车隆隆地响着,顿时感到一阵悲伤。我不禁哭了起来,没完没了。我就这样泪流满面地坐在那里,身后隐约传来沙沙声。我很害怕,以为那是老鼠。但是我又很好奇,于是站起来走到谷仓的后头,就在那一堆稻草的后面,一条粗糙的灰色毯子上躺着……躺着莫妮可。”贝尔夫人十分不解地看着我,“我感到很奇怪。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那里。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但是她没有理我。我突然变得有些慌乱。我在她耳边拍了拍手,然后跪下来轻轻地摇了摇她……”
“她醒了吗?”我问。我的心这时候怦怦跳得厉害:“她醒了吗?”
“她醒了——谢天谢地。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她醒来时的表情。即使她认出了我,她还是往我身后看了看。她最初的恐慌变成了放松的状态,但是依然混杂着困惑。她悄悄地告诉我刚才因为睡着了所以她没有听到有人进来,她这么困都是因为晚上睡不好的缘故。说完她便非常僵硬地站了起来,站在那里看着我。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也试图去安慰她……”贝尔夫人讲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眼里泛着泪光,“我们坐在一个草堆上。她告诉我她已经在这儿待了8天了。其实是有10天了。在4月19日那天纳粹秘密警察去了他们家,当时她刚从外头买面包回来,那些人带走了她的父母和弟弟们,她的邻居安蒂尼亚克一家人看她从外头回来,赶紧让她掉头。他们将她安置在自家的阁楼里,到了晚上就把她送到这废弃的谷仓里——这碰巧是莫妮可告诉我她真实身份的地方。她说安蒂尼亚克先生让她一直待在这儿,等安全了再回去。但是他说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她才可以离开,所以让她勇敢耐心一点儿。他让莫妮可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要离开这个谷仓,除非是晚上到附近的小溪边来取他给她的水。”
贝尔夫人的嘴巴微微颤抖。“我为莫妮可感到难过,她现在一直孤单一人,也不知道家人在哪里,家人被绑架的事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换成是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此刻,我才真正明白战争的罪恶。”贝尔夫人看着我,眼里闪着光,“为什么无辜的人——男人、女人和小孩要受罪呢,”她义愤填膺地说,“连孩子也……”她那淡蓝色的双眼再次泛着泪光。“怎么能这样,”她接着说道,“怎么能这样就把他们绑架了——就像那样——然后捆绑在火车上……‘新的视野’,”她责备道,“后来我们知道这只是委婉的说法罢了——还有‘东部劳动营’,”她接着说道,“‘未知的地方’,这是另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您还要说下去吗?”我轻声问道。
贝尔夫人点了点头。“是的,”她从衬衫的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我需要……”她擦了擦眼睛,眨了眨眼,声音变得破碎,饱含感情和努力。“那时的莫妮可很憔悴瘦弱。她的头发蓬乱,衣服和脸都很脏。但是她的脖子上还戴着美丽的威尼斯水晶项链,那是她妈妈送给她的13岁生日礼物。项链的珠子是很大的红棕色方形珠,莫妮可说话的时候总是拨弄着项链,就好像摸着它心里会好受一些似的。她说很想去找她的家人,但是现在不得不先待在这里。她还说安蒂尼亚克家的人对她很好,但是他们也没法每天都给她送吃的。”
“我和她说以后我会给她送吃的。莫妮可说我不能这么做,怕我会有危险。‘没人会发现我。’我说,‘我就假装自己是在摘野草莓——谁会去关心我在做什么呢?’就在那里,莫妮可第二次让我发誓要替她保密。她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和弟弟。我向她保证我什么都不说,然后便跑回家,我的头晕晕的。我进了厨房,拿了些面包,蘸了些黄油,然后从所剩不多的食物里切了块奶酪。我还拿了个苹果,将这些东西通通放进了一个篮子里。我和妈妈说我要再出去一趟,要去摘些在那个时候开得正旺盛的鸢尾花。妈妈说我精力还真是旺盛,让我不要走得太远。然后我跑去了谷仓那边,偷偷地溜了进去,把吃的给了莫妮可。她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半的食物,说要把剩下的留着,等着明后天吃。她说她怕会有老鼠来偷吃,所以就把剩下的食物放在了一个破旧的壶下面。我说我下次会带更多的食物过来。我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帮助。她说虽然白天很暖,但是到了晚上就变冷了,冷得她都没法睡。她身上就穿着一件棉衣和开襟羊毛衫,除了那条薄薄的灰色毯子外什么也没有了。‘你需要一件外套,’我说,‘一件很暖和的外套……’我知道。‘我给你一件我的,’我保证道,‘明天下午晚些时候我给你拿来,现在我要先走啦,要不然父母会担心我的。’我亲了下她的脸颊然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