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5/8页)
“我出来时忘了关门了。”她低声说,样子极为不安。
此时奥西彭同志已经对店铺和店铺里的东西不感兴趣了。他知道如何抑制自己的欲望。他正要说“那有什么关系?随它去吧”,但又止住了嘴巴。他不想为小事争吵。等到他一想到她也许在抽屉里留有现金,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但他的这点主动精神仍然满足不了她的极度急躁心情。
他们刚到时,店铺里显得非常黑暗。大门是开着的。维罗克夫人身体斜靠在大门上,气喘吁吁地说:
“没有人来过。看!那灯光——会客室里的灯光。”
奥西彭探头一看,看见黑暗的店铺里有微弱的灯光。
“有灯光。”他说。
“我忘了关灯。”维罗克夫人在黑纱后面无力地说。他停下脚步,想让她先进家门,但她大声叫道:“你去把灯关上,要不然我要疯了。”
他没有立即提出反对,不过他觉得她的动机很奇怪。“钱在哪里?”他问道。
“在我身上!汤姆,快!把灯熄灭……快进去!”她大叫道,并从背后抓住他的肩膀。
奥西彭同志没有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力量,她还没有推他,他便跌入店铺里很远的地方。这个女人的力气之大让他吃惊,他对她的做法感到厌恶。但他没有退出店铺去斥责她,她的狂妄举动开始给他留下负面印象。
此外,现在也不是逗女人的时候。奥西彭同志在柜台的尽头一闪而过,镇定地走进会客室的玻璃门。窗户上的窗帘拉开了一些,他在旋转门把柄时,很自然地向屋里看了看。他向屋里看,没有任何意图,也没有任何好奇心。他向屋里看,就是因为他能向屋里看。他看到维罗克正在安静地躺着沙发上休息。
他的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呐喊,还没出声就被压回去了,但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种像猪油一样令人恶心的味道。与此同时,奥西彭同志的精神状态疯狂地向后跳了一大步。但这使得他的身体没有了精神指引,在缺乏思想的本能力的作用下依旧紧抓着门的把柄。这位粗壮的无政府主义者甚至没有踉跄一下。他脸挨近玻璃,死死地盯着屋里,眼睛都凸出来了。他本想不顾一切地逃跑,但理智又回归了,理智告诉他不能松手门把柄。眼前的这一幕是什么呢?是疯狂?是噩梦?是被人施诡计欺骗了?为什么?为了什么?他不知道答案。他知道自己没有犯罪,与周围的人也无冤无仇,那种维罗克夫妇为一些神秘原因要谋杀他的想法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这个想法在消失前却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一丝淡淡的恶心感——就是那种厌恶的感觉。此时奥西彭同志又感到一种特殊的不舒服——这次是长时间的不舒服。他瞪大眼睛看着什么。维罗克先生仍然很安静,蓄意在装睡,而他的野蛮女人正守着门——在黑暗的荒凉街道上静静地躲着。这样的恐怖安排是警察想出来对付他的吗?这种解释使他更加心虚。
但奥西彭看到了那顶礼帽,通过思考,他这才理解了眼前的这一幕。那顶礼帽是个不寻常事物,一个不吉利的东西,一个符号。黑色的礼帽,帽缘朝上,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好像是随时准备着接受那些来看正在沙发上酣睡的维罗克先生的人所捐助的小钱似的。这位身材健壮的无政府主义者,把视线从礼帽转移到了被推到一旁的桌子上,他盯着被打破的碟子看了一会儿,这时他的眼睛接受到一种白色微光的惊吓,那白色微光来自躺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的半睁半闭的眼睛。维罗克似乎没有在睡觉,他的头微偏地看着自己的左胸。当奥西彭同志看清那把刀的手柄,他立即转身背对着玻璃门猛烈地呕吐起来。
邻街的大门猛地撞上了,吓了他一大跳。虽然这栋房子的主人已经无法害他,但这栋房子却仍然可以被用作一个可怕的陷阱。此时此刻,奥西彭同志还没有对眼前的情况形成固定的概念。他一转身,大腿撞到了柜台,他痛得大叫起来。这时,门铃令人不安地喧哗起来,他感到手臂被紧紧地抱住了,一个女人冰冷的嘴唇令人毛骨悚然地靠近他的耳朵,接着吐出几个字:
“警察!他看见我了。”
他不再企图挣脱,不过,她也绝对不会放手。她抱住了他,双手在他健壮的背后紧紧绞在一起无法分离。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俩的呼吸都急促起来,胸贴着胸,艰难地呼吸着,仿佛他俩陷入一场殊死的搏斗中,但实际上他俩陷入的是极度的恐惧中。时间过得很慢。
正在巡逻的巡官看到了维罗克夫人的身影,当她正从布雷特街的另一头那条灯火通明的大街走进来,黑暗中她就是个黑影。那巡官甚至不能肯定看到的就是身影,他觉得没有必要大惊小怪。他走到店铺的对面,看到店铺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执勤的巡官按照特殊指令处理这间店铺的情况,除非出现绝对的秩序混乱,否则不要干预,但要上报情况。目前还没有情况可上报,但出于责任心和良心,又看到了黑影,这位巡官走过街道,试图进入这间店铺的大门。弹簧门闩像往常一样锁上了,钥匙放在正在沙发上躺着的维罗克先生的马甲兜里。当负责任的巡官开始摇晃门的把柄的时候,奥西彭感觉到那女人冰冷的嘴唇再次爬到了他的耳朵边上:
“如果他进来,杀了我,汤姆。”
巡官走了,离开前用他的昏暗提灯照了一下橱窗,仅仅是走走形式。巡官走了好一会儿了,店铺里的那对男女仍然静静地站着喘气,胸贴着胸。过了一会儿,她松开了手指,手臂下垂到身体旁边。奥西彭斜靠着柜台,这位健壮的无政府主义者非常需要有个扶的地方。这太可怕了。他几乎厌烦得说不出话了,最后,他痛苦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你差点没有让我撞见那个手提该死的夜灯到这里探听情况的家伙。”
维罗克先生的遗孀静静地站在店铺的中央,态度坚决地说:
“去把灯熄灭,汤姆。那灯快让我发疯了。”
她隐约看到他拼命地表示反对。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诱使奥西彭进入会客室。他不迷信,但地板上有太多的血,礼帽周围残忍地有一大摊血。他觉得不能让自己安宁的灵魂再靠近那具死尸了——或许是为了自己脖子的安全。
“那就关闭煤气表!看,就在角落里。”
奥西彭同志健壮的身影,粗暴地走过了店铺,顺从地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处蹲了下来;虽说是顺从,但他仍然保持着风度。他紧张地摸索着——突然,在一声低沉的诅咒中,玻璃门内的灯熄灭了,接着又传来那女人喘息着发出的一声兴奋的叹息。夜晚,是男人诚实劳作的必然回报,如今终于降临到了维罗克先生身上。他是一名可靠的革命分子,被尊称为“老革命分子之一”;他是一名谦虚的社会卫士;他还是对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极有价值的间谍,在斯托特—瓦腾海姆男爵发出的外交信函中,他的代号是“Δ”。他是法律和秩序的奴仆,为人诚实、值得信赖、做事准确、令人钦佩,但只有一个可爱的弱点:他幻想着自己正被人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