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7/10页)
“但她在那里。”他用一种我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道。
“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很随便,但到后来则会像他的祖父那样,忠于一个女人。”
“我想那样的年轻时光,未免都很天真……”
“也不见得。”
“《金赛性学报告》里可没这么说。”
“这就是我说它并不天真的理由。”
“你知道,托马斯,跟你在这里像这样谈话,真是不错。不知怎么,似乎也不觉得那么危险了。”
“在闪电战里,我们总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说,“尤其是轰炸的间歇期。但那些轰炸机总会回来的。”
“如果有人问你最深刻的性经验是什么,你会怎么说?”
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清早,躺在床上,看着一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女人梳头发。”
“那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女人是凤吗?”
我真希望他没有问出过这个问题。
“不是,”我说,“那个女人要更早些。在我刚离开我妻子的时候。”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离开了她。”
“为什么?”
说真的,为什么呢?“我们是傻瓜,”我说,“当我们恋爱时,我很害怕失去她。我觉得她一直在变——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变了,但我对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却再也无法忍受了。我朝着终点跑去,就像一个懦夫向敌人跑过去并赢得一枚奖章那样。我想立即死去。”
“死?”
“也算死亡的一种吧。然后我就来到了东方。”
“就碰见了凤?”
“是的。”
“你如今不觉得凤也是一样吗?”
“不一样的。你看,另外那个女人爱我。我当时很害怕失去这种爱。而现在,我只害怕失去凤。”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派尔并不需要我的怂恿。
“但是她爱你,是吗?”
“不是那样。那不是她们的本性。你会慢慢发觉的。管她们叫孩子是陈词滥调——但有一件事却是很孩子气的。她们之所以爱你,是为了报答你给她们的体贴、安全感和礼物——她们恨你,则是因为你的殴打,或是受到不公的待遇。她们不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走进一间屋子,然后爱上一位陌生人。对一位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派尔,这是非常安全的——她不会离家出走,只要这个家是幸福快乐的。”
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他。直到当他压抑着怒火说道:“她可能更喜欢更大的安全感或更多的体贴。”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惹恼了他。
“也许吧。”
“你不怕她离开吗?”
“不像对于前一个女人的离开那么害怕。”
“你到底爱不爱凤呢?”
“噢,怎么说呢,派尔,当然。但是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我只爱过一次。”
“那四十多个女人又都算什么呢?”他咬住我的话不放。
“我确定这个数字是《金赛性学报告》的平均指标以下的。你知道,派尔,女人是不要什么贞操的。我也不确定我们男人需要这个,除非我们是出于病态。”
“我不是在说我是处男。”他说。我和派尔的全部谈话似乎都朝着古怪的方向发展。是因为他为人真挚,所以谈话才脱离了正常轨道?他说话从不转弯抹角。
“你可以拥有一百个女人,然后你仍然是个处男,派尔。大部分因强奸罪而被处以绞刑的美国大兵都是处男。我们欧洲没有那么多。我很高兴。他们可造成了不少伤害。”
“我真是不明白你说的话,托马斯。”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我已经厌倦了这个话题。在我这个年纪,性已经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衰老和死亡才是。我每天醒来时,想到的就是衰老和死亡,而不是女人的肉体。我只是不想在人生最后的十年里孤独地活着,仅此而已。我不知道一天到晚应该想些什么。我宁愿有个女人跟我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即使是我不爱的。但如果凤离开了我,我还有精力去找下一个吗?……”
“如果这就是她之于你的全部意义……”
“全部意义,派尔?你也会等到内心恐惧的那一天,在生命里的最后十年,孤独地活着,没有伴侣,只有一家疗养院在尽头等着你。到那时候,你就会到处乱跑。甚至离开那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女人,去寻找另一个,随便一个,可以陪你直至离世的女人。”
“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去找你的妻子呢?”
“跟一个你伤害过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长串轻机枪的枪声传来——开火的地点不会超过一英里远。也许是一位紧张的哨兵对着影子开火,也许是又一场袭击拉开了序幕。我倒希望是另一场袭击——这会增加我们逃走的概率。
“你害怕吗,托马斯?”
“我当然害怕。出自本能地害怕。但以我的理性而言,我知道这样死去会更好些。这就是我来东方的原因。在这里,死亡时刻伴随着你。”我看看表,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晚上还剩下八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轻松了。我说:“我们几乎无所不谈,除了上帝。我们把他留到后半夜再说吧。”
“你不信上帝,是吗?”
“不信。”
“如果没有他,对我而言,一切事情都没有意义了。”
“有了他,一切对我才没意义。”
“我曾读过本书……”
我一直不知道派尔都在读什么书。(大概读的不是约克·哈丁或莎士比亚或《婚姻的生理学》——也许是《生命的凯旋》。)这时,一个声音传进了我们这座哨岗,似乎来自活板门旁边那些阴影——一阵从空洞的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说的是越南话。“我们这下可难办了。”我说。两个哨兵也在听,他们的脸转向枪眼,嘴巴大张。
“那是什么?”派尔问。
走在哨岗墙上的枪眼之间,就像走在嘈杂的声音里。我迅速望向外面: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公路都辨别不出来,当我转回头时,那支步枪已经在瞄准了,我不确定它瞄的是我还是那个枪眼。但当我绕着墙边移动时,那支步枪也跟着移动,虽然有些犹豫,但仍将我置于射程之内,外面那个声音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我坐下,那支步枪也放了下来。
“外面那人在说什么?”派尔问。
“我不知道。我想他们是发现了车子,然后告诉这些家伙把我们交出去,要么就直接干掉。在他们下定决心之前,你最好把那挺轻机枪端起来。”
“他会开枪的。”
“现在还不确定。等他拿定了主意,就一定会开枪。”
派尔将腿移动了一下,顺势端起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