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信(第8/17页)

温泉很棒,也享用了美味大餐并且和佐智子敞开心扉拉近了距离。所以,亚纪当场只是老实地把她说的话听进去而已。“彼此彼此,我也要请您多多照顾”这句话好像也是抱着轻松的心情回答的。然而,现在加上刚才康说的话,再回想当初那半天的事,佐智子的确已经认定亚纪会成为儿媳妇。

据康表示,两年前佐智子得知他与亚纪分手,受到的冲击似乎比康还严重。

“你八成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我老妈至今还在唠叨,如果你肯嫁过来该有多好。老实说,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她为何对你执着到这种地步。总言之,她好像还没对你完全死心。当我告诉她已和你分手时,她脸色大变,嚷着要自己去找你当面恳求你,在家闹了半天。我和我哥联手阻止她都费了好大力气呢。结果,这次我决定和亚理沙结婚后,她反而好像更无法忘记你,又重提两年前的旧事,懊恼万分地说她那时还是应该去找你说服你才对。你也见过她一次,所以应该了解,她本来并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个性。严格说来,她应该算是温顺内敛的人,什么事都听从我那任性老爸的,况且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灵敏的直觉。可是,只要一提到你,她就激动得连我都无法理解,如果问她:‘你真的那么不喜欢亚理沙?’她会说完全没那回事,可是另一方面又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亚纪不是别人能够相提并论的人。’”

可以看出,详细说明内情的康渐渐染上困惑的神色。他一边叙述一边频频叹气。

总言之,近两年以来,据说佐智子老是把亚纪的名字挂在嘴上。“我听得都腻了,真怕我老妈会做出什么鸡婆的举动。幸好,到目前为止好像完全没事,所以姑且值得庆幸。”康说。听他的口气,似乎不知道佐智子写过信给亚纪。

亚纪始终抱着哑然的心情聆听康的叙述。

一边听,一边试着回想分手的第二个月佐智子寄来的信中的内容,但她毫无印象。突然收到那种东西,对当时的亚纪而言只觉得烦。她怀疑也许是康向母亲哭诉,让母亲写来这种无聊的东西。所以,也没仔细读信就随手往哪儿一塞。之所以没有直接撕掉,只不过是因为康出乎预料的执着令她感到有点毛骨悚然,因此她判断还是把信保存下来以防万一发生什么纠纷时还能当作证据。

然而,看来那似乎是亚纪疑心过度的误解。

心头躁动激烈到喘不过气,是因为听到康说佐智子在今年三月因蛛网膜下出血曾一度病倒。幸好及时发现保住一命,但从那之后,佐智子对亚纪的执着据说变得日渐露骨。“简直有点病态了。”康露出束手无策的表情。虽然据说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如常过日子。

“自从意识到自己的死,她开口闭口都是你。‘你和亚纪真的没希望了吗?难道就不能想办法从现在开始重修旧好吗?’她常常这样嘀咕。从入夏之前,她就开始吵着要直接找你至少跟你谈谈也好。过去她虽然偶尔也会说类似的话,但她自己似乎也知道事到如今不可能做那种举动。可是夏天之后,她好像真的想去找你。到了八月,我和亚理沙开始交往后,我告诉她我已有了喜欢的对象,也在九月订了婚,我妈果然鸣金收兵。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对你执着不放。所以,如果下个月在婚礼上看到你,我猜我妈的想法肯定又会大受动摇。假使我妈真的在婚礼上抓着你不放,我想,你一定也会不知如何是好,况且我妈的身体状况也是个问题。如果过度激动再发作一次,那就真的无法挽救了。”

康热切地劝说。

“对你真的很抱歉。”他一再鞠躬,“向你提出这么恼人的要求实在很对不起。”他再次强调。但是,凝望康那副模样,亚纪却萌生出截然不同的念头。

那个念头,现在剩下自己一个人冷静反刍,其实极为单纯。简言之,亚纪对于自己当初拒绝康求婚的判断陷入深深的怀疑。继而,那股怀疑也伴随着强烈的后悔与自责。

暌违两年的佐藤康已有了远远超乎当时亚纪想象的成长,单看他在公司受到的评价也能确定,而且在事隔许久后这么面对面一看,亚纪自己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点。当初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没有喜欢到想要结婚,但是说穿了该不会只是亚纪的判断有误?至少对于今日的康,亚纪丝毫不觉得他平庸。

不过,突然涌起强烈懊悔的最大理由,并不在此。

亚纪听到康转述佐智子至今仍强烈渴望自己当她儿媳妇的炽热心愿后,毫无道理地被感动了。佐智子如此看重自己,自己为何当初会拒绝康的求婚呢——她这才理解两年前自己做出的选择有多么重大,不禁惊愕得浑身震颤。

再次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

店内开始进入晚餐时段的杂沓拥挤。放着空啤酒杯坐太久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亚纪缓缓起身,披上放在一旁的大衣,再次凝视自己映在窗上的身影。这种白色及膝大衣其实已经完全不适合自己了,她想。

这么想的瞬间,再一次,她感到汹涌起伏的情潮自下腹部猛然涌至喉头。即便在亚纪看来也正一天比一天变得更美丽的亚理沙穿着结婚礼服的身影闪过脑海。接着想起的是至今仍塞在梳妆台抽屉里的那张缺席通知。已将“缺席”二字圈起,在上方一笔一画地添上“恕我”,并在通信栏写上“恭贺二位成婚。诚心献上祝福”的那纸雪白明信片上的文字历历如在眼前。

我不甘心,亚纪想。

所以,她才会迟迟无法将那张明信片寄出。亚纪感到,刚才康的叙述逼得自己不容分辩地直视沉在胸口底层的那颗赤裸裸的真心。

亚纪将视线自窗户移开,像要一步一步踩紧般迈步走向门口。

自己肯定是失去机会了,她想。身为二十九岁还没找到伴侣的平庸女子之一,她非常懊悔。得知亚理沙与康订婚时,其实也很懊悔。但是,现在比那时更甚数倍,自己的确正被懊悔不甘所驱策,亚纪想。

外面的寒意比起白天更加冷彻骨髓。路灯的光线在夜晚的冷空气中发出清冷的光辉。

还是去参加婚礼吧。如果康的母亲主动找自己说话,就好好说出当时的心情,郑重地告诉她彼此都已无法再挽回逝去的时间了——亚纪如此下定决心。

6

冬木家代代行医,明治时代中期在两国这个地方开设医院。因此亚纪堪称五代相传的道地江户小孩。曾祖父的父亲本为四国高松人,却来到东京就读东京医校,当了医生。从此“冬木医院”成了两国一带知名的医家,曾祖父在相扑道馆聚集的当地也因地缘关系据说在战前成了谷町(相扑后援会成员)之一。谷町本是明治末期由于大阪谷町街的外科医师免费替相扑力士诊疗而产生的新名词,就此意味而言,曾祖父才是道道地地的谷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