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之信(第13/17页)

他的心境究竟出现怎样的变化,亚纪无从得知,但在与丸男、咲同住的生活中,他的确已开始找回从前的自己。

“敬向来总是开朗活泼的高原春子小姐,我也是打从心底被小春的笑容拯救的其中一人。包括丸兄和咲小姐,还有今天特地赶来的各位,乃至所有的客人我相信应该也都一样。真的很谢谢你,并且祝你二十九岁生日快乐。那么,干杯!”

在众人的附和声后响起如雷般掌声。春子满脸羞涩,和身旁的雅人面面相觑。

高原春子,是咲娘家那边的表姐妹。比咲小三岁,据说前天十一月八日是她的生日。她今年二十九岁,这表示她比圆谷圆和过世的沙织小一岁。“香香”在一楼开业的这栋高原第一大楼本来是春子父亲的,也就是咲的舅舅所有,丸男与咲等于是房客。

圆谷丸男自东京的大学毕业后,进入神户的钢材制造公司就职,但工作不到三年就辞去工作,换过多种工作后最后成为神户市内某间饺子馆的店员。结果,他在那间店里大约当了五年学徒,三十岁那年来到川口开了自己的店。那是四年前的事。丸男与雅人同样三十四岁,咲三十二岁,据说二人成婚是在丸男任职钢材公司的时候,所以他们已是结婚近十年的老夫老妻了。

即便在亚纪眼中,他俩也是感情好得罕见的夫妻,因此亚纪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他们竟然没小孩,但之前她向咲问起这件事时,咲倒也不认为苦地说:

“我们才刚结婚丸哥就辞职了,有段时间只能靠我的收入过活,过了一年丸哥又住进师傅的饺子店当店员,从那时起分居了五年。好不容易他学成出师来到这里,为了准备开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开店之后也没闲着,为了让店里上轨道我们两个都很拼命。赫然回神才发现已是这把年纪,感觉上根本找不出生小孩的时间。”

听到这番叙述,亚纪莫名地恍然大悟,心想说不定真是这样。

“对我们来说,饺子店就是可爱的孩子。”

丸男也经常这么说。看着这样的二人,亚纪有时会羡慕得不得了。

丸男不停送上特制的上海饺子,众人开怀畅饮啤酒和葡萄酒、绍兴酒,庆生会热闹非凡。

道地的上海饺子,据说是以蒸饺为主流。“香香”的菜单上也几乎都是蒸饺。味道比煎饺清淡,对日本人来说往往会嫌不够味,但相对的,那种弹牙有劲的口感只要吃过一次就会上瘾。丸男做的饺子在食材方面也多姿多彩,尤其是包了白肉鱼的饺子和包了虾仁与芹菜的饺子更是堪称绝品。另外,还有用了中国蔬菜和菊花、洋栖菜、干萝卜丝等药膳类食材的饺子,放了干海参和干贝、冬瓜、鸡蛋的高级饺子等,饺子的种类五花八门。进而,手擀偏厚的饺子皮会根据每天的状况调整掺入的面粉分量,精准保持弹牙的口感。据说,他当学徒的那间店在神户也是赫赫有名的名店之一,但短短五年就能习得如此手艺肯定是因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吧,亚纪对丸男怀有某种敬意。

雅人一边含笑与身旁的春子交谈一边喝绍兴酒。不再是失去沙织后那种简直像要跟酒拼命似的阴郁喝法,现在他是真的很愉快地一杯又一杯地喝。“刚来店里时他都是空着肚子猛灌酒,连我在旁边看了都怕。”咲曾这么说过,但是现在他也不停夹菜吃。店面二楼是丸男夫妻的住处,雅人睡在其中一室。春子则是从同样位于川口市内的老家通勤上班。

春子离过一次婚。亚纪不知详情,但是听说当时春子一离婚便罹患忧郁症,在上尾市的疗养院住了半年左右。那似乎是她二十出头的事,现在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打从“香香”开业时就在店里帮忙。因为是表姐妹,所以长得与咲非常像。一样都是纤细的体形,也一样都有偏红的发色,而且和咲一样是个美人儿。

亚纪一边喝绍兴酒,一边与丸男和圆谷圆说话。不过,丸男和妹妹正好相反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因此和她对话的几乎都是圆谷圆。圆谷圆依旧大口灌着葡萄酒,以活泼的语调滔滔不绝。

趁着丸男起身去厨房,亚纪向圆谷圆道谢: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功小圆谷圆。雅人固然如此,连我也很庆幸能够认识令兄和咲。有这么好的人帮助,雅人才能勉强振作起来。真的很谢谢你。这份大恩我绝对不会忘记。”

“不敢当。我身为外人却擅作主张实在很抱歉。对于亚纪姐和令尊令堂,我很感谢你们愿意答应。”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应该不用半年就可以提早回到职场了吧。”

亚纪一边瞥向雅人一边说。圆谷圆追随亚纪的视线。

“那恐怕有点困难吧。”她停顿了一下说。

“不会吧。我倒觉得他已经变得很有活力了。”

结果,这次圆谷圆照例又以那种斩钉截铁的口吻断言:

“前辈根本没有变得有活力。”

“是丸男先生这么说吗?”亚纪颇感意外地反问。

圆谷圆点头。

“我哥也说,恐怕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亚纪多少有点难以释怀地噤口。圆谷圆又补上几句:

“现在的前辈一点一滴地慢慢有了忍受悲伤的力气。就算回忆起沙织小姐,在心碎之前已经能够狠狠一咬心灵之唇忍住了。”

“心灵之唇”这个说法令亚纪耳目一新。心同样也有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和手脚吗?她思忖。然后,用那样的眼光重新看待坐在桌子对面那头的弟弟。他依然看似愉快地与春子和咲聊天。

“我啊,以前曾让前辈狠狠臭骂过。他说,与其像你这样老是在后悔、反省、自寻苦恼,还不如默默咬牙忍住,告诉自己就是因为无法尽如人意才叫作人生。”

正当她观察雅人半晌之际,不意间听到圆谷圆的声音,亚纪有点吃惊地看着身边人。

“遭遇更悲惨更可怜的人,现在在这世上就有好几千万,自己却无法为那些人做任何事。明白自己无能为力是人生的基本。而活着就是要在那个基本上添加别的东西,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圆谷圆像要确认亚纪的表情般继续说。

“我想前辈也明白自己无能为力,现在一直在默默忍耐。所以,暂时就这样什么也别做,按兵不动比较好。”

“你所谓的以前是什么时候的事?”亚纪问。

“干吗问这个?”圆谷圆面露狐疑。

“我在想,他说出那种话,是否是在与沙织结婚之后。”

“那时我才刚调回总社,说是以前其实也才三年前。”

圆谷圆像是觉得“搞了半天只是这样”似的回答。

有人比自己的遭遇更可怜,却什么也不能为对方做——雅人这句话,直接就是指沙织吧,亚纪思忖。但是,那肯定是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的说法。正因为无法尽如人意才叫作人生,在日复一日之中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就是人生,这点亚纪最近也深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