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泳者之洞”(第7/9页)
“你得跟我交谈,卡拉瓦乔。还是说你只是把我当做一本书呢?给你读的书。还是一只藏在湖底的水怪呢,就等着你把它诱出水面,吃饱了吗啡,一肚子的秘密和谎言,烂乎乎的植物,还有成堆的怪石头。”
“战争期间,像我们这样的小偷大派用场。我们成了合法的梁上君子。我们还是偷东西。然后我们中有些人开始做咨询。我们本能地洞悉各种伪装,在这一点上我们比官方的特工在行得多。我们制造双重骗局。所有的战役背后都是这样一群窃贼和精英的混杂。整个中东我都跑遍了,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你是个谜,是他们地图上的一个真空地带。你把你的沙漠知识交给了德国人。”
“一九三九年的塔杰发生了太多事情,所有人都围着我,非说我是间谍。”
“这么说,你就是那时候投奔德国人的。”
沉默。
“那么你还是没办法回到‘泳者之洞’和乌维纳特?”
“一直到我自愿带艾普勒穿越沙漠。”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那是一九四二年,你带那个间谍进开罗……”
“额手礼行动。”
“是的。你给隆美尔干的时候。”
“那是个了不起的人……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是想说,你当时带着艾普勒,穿越沙漠,躲开盟军——这真是个壮举。从贾卢绿洲,一直走到开罗。只有你才做得到,带着隆美尔的人和他的《蝴蝶梦》走进开罗。”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说的是,他们并不是在开罗才发现艾普勒的。他们对你们的整个行程一清二楚。很久之前那个德国密码就被破译了,但是我们不能让隆美尔知道,不然他就会发现我们的线人。所以我们一直等艾普勒到了开罗才抓他。”
“我们一直都盯着你们。穿过沙漠的全程。又因为情报局有你的名字,知道是你在那里,他们就更感兴趣了。他们也想抓你。本来是要干掉你的……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从离开贾卢绿洲,你一共花了二十天。你的路线是沿着埋在沙底的水井。你没法接近乌维纳特,因为那里有盟军部队,你也避开了阿布巴拉斯。艾普勒还得了沙漠热,你不得不照顾他,尽管你说你不喜欢他……”
“你们以为飞机跟‘丢’了,其实你们的路线我们一清二楚。你们俩不是间谍,我们才是间谍。情报局以为你因为那个女人把杰弗里·克里夫顿杀了。他们一九三九年发现了他的坟墓,但是没有他妻子的踪影。你成为我们的敌人,不是从你帮德国人开始的,而是从你跟凯瑟琳·克里夫顿搞婚外恋时就开始了。”
“我明白了。”
“你一九四二年离开开罗之后,我们就没再找到你。他们的计划是在沙漠里抓住你然后处决你。但是他们把你跟丢了。整整两天。你肯定是发疯了,完全没道理,我们按理是能找到你的。我们给那辆沙子底下的吉普车埋了地雷。后来我们发现车子爆炸了,但是没有你的尸体。你不见了。那才是你的伟大之旅,而不是进开罗那一次。你肯定是疯了。”
“你是从开罗和他们一起跟踪我的吗?”
“没有。我是看了档案。我那时候在去意大利的路上,他们以为你可能在那里。”
“是这里。”
“是的。”
菱形的光移到了墙上,卡拉瓦乔再次陷入阴影。他的头发又变黑了。他向后靠,肩膀挨着墙上的绿叶。
“我想也没关系了。”艾尔麦西喃喃道。
“你要吗啡吗?”
“不要。我想把事情想想清楚。我一直是个注重隐私的人,现在才知道自己曾经一度如此被人议论,有点儿难以接受。”
“你跟一个同情报局有关系的女人搞上了。情报局里有些人是你认识的。”
“也许有巴格诺德。”
“是的。”
“非常英国的英国人。”
“是的。”
卡拉瓦乔顿了顿。
“我还要跟你说最后一件事。”
“我知道。”
“凯瑟琳·克里夫顿最后怎么样了?战争开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你会又一次去到大吉勒夫?我说的是麦多克斯回英国之后。”
我是要最后再去一次大吉勒夫、乌维纳特还有我们的最后一个基地,我要去把那里清理干净。我们在那里的生活结束了。我也觉得我和她之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我们的恋情结束差不多已经有一年了。一场战争正在酝酿,就像一只逐渐伸进阁楼窗户的手。我和她早已经回到各自原来的生活,躲到墙后,貌似清白的关系。我们不太见面了。
一九三九年夏,我按计划跟高夫一起进入大吉勒夫,去收拾那里的基地,高夫坐卡车走。克里夫顿开飞机来接我。然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三人组彻底解散。
我听到飞机的声音,也看到了,那时候我正从高地的岩石上往下爬。克里夫顿总是很守时。
小型货机着陆的方式都是一样的,由水平方向往下滑行。飞机的翅膀在沙漠上空倾斜,然后声音停止,飞机落到地上。我从来没有完全弄明白飞机是怎么回事。我在沙漠里见过飞机朝我飞过来,我每次从帐篷里出来都感觉很害怕。翅膀在空中倾斜,然后飞机就进入无声的状态。
虎蛾式飞机擦着高地飞来。我挥舞着蓝色的柏油帆布。克里夫顿降低高度,在我头顶盘旋,飞得非常低,刺槐的树叶都被打落了。飞机转向左边,打了个圈,又对准我,然后克里夫顿校直机身,冲我迎面而来。在离我五十码的地方,飞机突然倾斜坠毁。我向飞机奔去。
我以为他是一个人。说好了他一个人来的。但是我跑过去把他拉出来,才发现她就在他身边。他已经死了。她试图把自己的下半身拖出来,眼睛看着前方。沙子从座舱顶飘进去,盖满她的大腿。她身上看不到什么伤痕。她的左手向前伸着,是想在飞机坠毁的刹那挡一下。我把她从飞机里拖出来,克里夫顿管这飞机叫“鲁珀特熊”。然后我把她扛进了岩洞里。“泳者之洞”。有那些壁画的岩洞。地图纬度二十三度三十分,经度二十五度十五分。当晚,我把杰弗里·克里夫顿埋了。
我是他们的克星吗?是我克死了她?克死了麦多克斯?是我令这片沙漠备受战争的蹂躏?那样狂轰滥炸,仿佛这里有的只是沙子?野蛮人与野蛮人的交战。穿越沙漠的军队,盟军也罢,轴心国的军队也罢,面对沙漠都是一样的无知无觉。利比亚沙漠。扔掉政治,这便是我知道的最可爱的短语。利比亚。一个性感的词,被拉长的词,一口诱惑之井。“比”,“亚”。这种让人听到舌头在打弯的词很少见,这是麦多克斯说的。还记得利比亚沙漠中的狄多吗?必有一人像河流在干旱之地……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