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婚礼和父亲那会唱歌的鸟儿(第5/6页)

母亲和索菲亚站在柜台后面挖冰激凌,把冰激凌放进小杯子和甜筒里。我偷偷看着她们,她们却看不到我,感觉像是在偷窥。母亲的速度比索菲亚的快一点,动作也流畅一些。这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虽然有时候她的勺子在那些新口味上也会打顿。

“我想要彩糖。”一个小女孩对索菲亚说。

“你要什么味道的冰激凌呢?”

“彩糖。”

“不,她问的是味道,”小女孩的妈妈说,“你得告诉她想要吃什么味道的冰激凌。”

小女孩想了好一会儿,说:“我不记得了。”

我只看见了小女孩的背面,金色的辫子挂在肩膀上,辫子上还扎着蝴蝶结。那发亮的小嘴、金黄色的眉毛和深蓝色抑或灰绿色的眼睛我都没看到。

“是香草味的吗?”妈妈对女儿说。

“哦,对了,香草味加彩糖。”小女孩兴奋地叫起来。

索菲亚的左手并没有动弹,没有去拿甜筒,握着勺子的右手也没有去挖冰激凌。排队的顾客都没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场景,都在谈论冰激凌,待会儿要选哪几种味道。而我却看见母亲把手搭在了索菲亚的肩膀上。

“我要一杯菠萝西柚味和李子奶酪味的。”小女孩的妈妈说,“不知道些味道吃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

冰激凌店的消息甚至传到了维纳斯村里,德拉斯塔在当地的报纸《人民的朋友》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记者给卢卡打电话,问那些口味是不是他自己发明的。弟弟告诉记者自己连续花了几个小时来尝试各种味道的组合,不过也经常受到顾客的启发。就跟当年有人给太爷爷送水果一样,如今顾客们会跟做冰激凌的人要求新口味,比如樱桃巧克力味、香蕉椰子味,还有树莓香草味。

跟太爷爷一样,卢卡仍然在研究新的口味,每个星期,柜台里都会多出一个新口味。店里有个小白板,专门用来公布那些特别的味道。为了能装下更多冰激凌,店里有了第二个柜台。就这样,夏天过去了,店里店外都排着长长的队,人们光脚坐在外面,到了夜里仍然欢声笑语,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和拉尔森一起去参加欧洲各地的诗歌节,七月底,雨点嘶嘶地打在机场跑道的沥青上,我第一次前往麦德林诗歌节。开幕式安排在牛迪巴拉山半山坡的一个由岩石改造成的剧院里。我们乘坐大巴,穿过市中心,这是南美最大的城市之一,到处都是汽车、摩托车和小型货车。拉尔森告诉我,就在不久前,麦德林还是世界上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人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报纸上登的新闻尽是政治谋杀,大街简直就是屠宰场。每天都会死人,大多数是年轻无名的,不过在那一摊摊血里也有黑社会头目和有地位的军官。拉尔森说:“这场诗歌节就是与邪恶的较量,是拉丁美洲的诗歌杂志《普罗米修斯》的编辑和诗人用生命换来的。他们要抵抗腐败,阻止暴力和光天化日下残酷的掠杀,结果成功了。曾经的南美的犯罪首都如今每年都会举办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诗歌节。”

我看着远处的群山,麦德林在一个坑里,位于坑底。整座城市被群山包围,众山之中有一座名叫牛迪巴拉。山路越来越陡峭,大巴都快提不了速了。我们穿过一片原始森林,两边都是长满深绿色叶子的大树。由于开着车窗,昆虫的鸣叫和鸟儿时而响亮的歌声便传进车里。

车里坐着来自意大利、索马里、墨西哥、加拿大以及挪威的诗人,开幕式的晚上总共会有七十个诗人上台朗诵。之前我早就听说,那上千名的观众,从岩石里雕刻出来的位置,触及天空的掌声。罗伯特说过:“你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车子在一大块草坪前停了下来,几年前,这也许还是个抛尸的地方。有的诗人怀疑我们是不是搞错了目的地,都说:怎么可能在这里?帕纳塞斯山,一个位于森林里叫人多少有些不舒服的地方。

我们一个个下了车,顺着一条陡峭的石阶往下走。年纪最大的几个诗人走起路来慢得像甲虫,年轻一点的跟在后面。队伍时而会停下来,有的诗人探头往下看,然而剧院并没有出现在眼前。在阶梯的尽头有一座小房子,绕过去之后,一座巨大的剧院便出现在眼前,一排排石阶错落有致,简直就是位于原始森林里的一座竞技场。有的人已经进了场,还有的正从侧面的大门涌入场内。

“从下面也可以进入剧院,”拉尔森说,“山脚下有个停车场,到了那里要沿着陡峭的阶梯往上爬。这是最棒的路线,剧院一下子就出现在人们眼前了。”仿佛罗马的某个广场,当人们穿过了无数的小街小巷后,一个巨大的广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我继续往下走,来到了舞台上。舞台被罩了起来,可能有四十米宽,左右的架子上都挂着一排扩音器。聚光灯还没打开,不过已经对准了七十把白色的塑料椅子。冰激凌店里用的是同样的椅子。每天早晨父亲把它们拿出来,摆好,晚上再全都叠起来。总共有两个讲台,讲台上各有一个话筒。一个给诗人,一个给翻译。

第一排的位置是被预留好的,可是拉尔森想坐得高一点,坐进观众之间。其他诗歌节上也一样,拉尔森很少选择贴着“预约”纸条的椅子。世界诗歌节期间他总是站在看台的侧面,不过那是因为他太紧张了,坐不住。

剧院里的石头座位越来越满,开幕式定在七点钟,不过离开始还有半小时就已经座无虚席了。还有的男男女女爬到树上,坐在了树枝上,又或是找一块地理位置较高的空地,森林里也挤满了人。

那庞大的气势,数不清的观众,就跟举办音乐会似的。人们纷纷从城里赶来,工人、司机、市场上做小买卖的,还有全家出动的。大伙儿都带着吃的,夹着香肠的油炸馅饼,烤玉米棒,各种饮料,可乐,安吉拉啤酒,便宜的威士忌。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看来不会像罗伯特说的那样下雨了。那天虽然下雨,人们却没有离开,都戴上帽子,撑开雨伞,倾听诗歌。

所有诗人都坐进了舞台上白色的椅子里,我看见了拉斯·古斯塔弗森和布莱特·巴赫,还有一些从来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诗人。

跟音乐会一样,观众知道演出即将开始了,又是吹口哨,又是拍手,孩子们都站了起来,跟着大人一同闹腾。“就快开始了。”拉尔森说。仿佛卡多雷的雪,悬挂在空中,住在那里的人都能嗅到下雪的味道,所有人都知道:第一片雪花很快就要飘下来了。

灯还没亮,几个小时后,当天空变成深蓝色,灯才会亮。诗歌节的负责人走上前来,欢迎观众和诗人们的到来。他捏着拳头,不断地鼓舞人们的情绪,仿佛在呐喊口号。“这还不算什么,”拉尔森说,“待会儿他的演讲才叫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