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上聚会-2(第4/6页)
“我们将把水排干,”父亲说,“回家去安顿一下。卢伯特,帮助照看照看他。”他又不痛不痒地补了一句话。
“爸爸,真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的错儿。可无法挽回了,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我还可以再潜下水,不过没什么用了。”
他光着脚在木制地板上走了几步,踩到了什么尖东西。
“你没穿鞋呀。”伯金说。
“他的鞋在这儿呢!”戈珍在码头下面说,边说边加快速度划过来。
杰拉德等别人把鞋带过来。戈珍把鞋递给他,他接过穿上了。
“如果你死去的话,”他说,“死了就算了。干吗又要活过来?水下有藏身的地方,可以容几千人呢。”
“两个人就够了。”她喃言道。
他穿上另一只鞋。他浑身颤抖着,说话时牙齿都打颤了。
“是的,”他说,“也许是吧,可奇怪的是,那儿的藏身之地太大了,那是一个大世界。那儿象地狱一样阴冷,你在那儿孤立无援,好象你的头被人砍掉了一样。”他颤抖得太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可知道,我们家有个特点,”他继续说:“一旦什么事出了差错就再也无法矫正过来了。我这一生一直注意着这一点——一旦什么事出了差错,你就无法纠正它了。”
他们说着话穿过公路向家中走去。
“你可知道,一下了水,那儿是何等阴冷,跟水面上大不一样,深不见底。你可以想想,咱们怎么没死,上到岸上来了。这就走吗?我送送你,好吗?那,再见,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两个姑娘又等了一会儿看是否还有希望。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空中,亮得出奇,水面上聚集着小船,各种各样的声音汇在一起,有人在压低嗓门儿喊话,都是些没用的话。伯金一回来,戈珍就回家了。
伯金奉命打开水闸把湖里的水放干净。威利湖在大路附近设了一个水闸,从而它就成了一个水库,在急需的情况下为远处的矿区供水。“跟我来,”他对厄秀拉说,“等我做完这件事我陪你一起步行回家。”
他来到管水员的屋里,要来水闸的钥匙。然后他们穿过路旁的一座小门来到水站的水头,下面是一个蓄水的石坑,还有一条台阶路直通向水底。石级头上的门就是水闸。
夜色呈现出银灰,若没有一阵阵焦虑的喊声,这夜晚该是十分安宁的。银灰色的月光洒在湖面上,影影绰绰的船只在一片欸乃声中漂动。可厄秀拉的头脑却僵住了,她觉得什么都不那么重要,都不真实。
伯金抓住水门的铁把手,用力扭起来。齿轮开始慢慢松动了。他扭啊扭,象个奴隶在劳作,白色的身影变得明晰起来。厄秀拉扭头向旁边看去。她不忍心看着他沉重地扭动,又弯腰又直腰地象个奴隶一样扭动铁把手。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路那边堵满了树木的洞口哗哗涌出水流来,这哗哗的流水声随即变成怒吼,然后只听得隆隆的水柱降落下来,沉重地砸下来。这巨大的水流充溢了整个黑夜,隆隆轰鸣着,一切都随之沉没、消失了。厄秀拉似乎在为自己的生命挣扎着。她用手捂住耳朵,眼睛却看着高挂中天的一弯月亮。
“咱们可以走了吗?”她冲站在台阶上的伯金喊着,伯金正在那儿观察水位下降的情况。他对此似乎着迷了。他看看厄秀拉点了点头。
一艘艘小船驶近了,人们挤到大路上的篱笆前好奇地观望着。伯金和厄秀拉带着钥匙进屋去,不再观望湖水了。厄秀拉走得很快,她不敢听那水流落下时发出的可怕轰鸣声。
“你觉得他们死了吗?”她大声问。
“是的。”他说。
“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他并不在意她的话。他们走上山去,远离这嘈杂的声音。
“你怕吗?”她问他。
“我并不怕死人,”他说,“既然死了就死了。最麻烦的是,他们缠着活人不放!”
她思忖着。
“是啊,”她说,“死并没什么,不是吗?”
“是的,”他说,“迪安娜。克里奇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她吃惊地说。
“没关系,为什么要这么举足轻重呢?她最好是死,那才更真实些。在死亡中她是个实在的人,而在生活中她是个没用的东西。”
“你这人很可怕。”厄秀拉喃言道。
“不!我巴不得迪安娜。克里奇死。她活着是一个错误。至于那年轻小伙子,可怜的东西,他会尽快死去的。死挺好,没比死更好的了。”
“可你并不想死。”她逗他说。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用一种吓人的声调说:“我愿意结束这一切,死了算。”
“是吗?”她紧张地问。
他们在树下沉默着走了一程,然后他似乎有些胆怯地说:“有一种属于死的生,也有一种不属于死的生。人对前一种生都厌烦了,我们的生即是这样。只有天知道这种生是否已经结束了。我需要一种爱,它象睡眠,象再生,象一个刚刚降世的婴儿。”
厄秀拉听着他说话,一边认真听一边试图不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她似乎刚刚抓住一点他话中的线索就回避了。她想听他的话,可又不想介入。他想让她屈就他,但她很不情愿,不愿意接受这种身份。
“为什么爱要象睡眠一样呢?”她沮丧地问。
“我不知道。那样的话它就如同死亡一样了——我是想以一死而告别这种生活的——这比生活更丰富,从而一个人就象一个赤裸的婴儿一样被接生出母腹,故有的保护和原来的躯体都不存在了,他被一层新的空气所包围,他以前从来没有呼吸过这种空气。”
她倾听着,要弄明白他的意思。她知道,他也知道,语言本身并不能表达什么意思,语言不过是我们打出的手势,就象其它哑剧一样。她似乎是通过自己的血液来领会他的手势,尽管她有扑向前面的欲望但她还是后退了。
“但是,”她严肃地说,“你是否说你需要某种不是爱的东西——某种超越爱的东西。”
他变迷惑了。说话时总有迷惑的时候,可又不吐不快。不管你走哪条路,只要你是往前走,你就得冲破点什么,冲出自己的路来。而理解、讲话就是要冲破牢狱的大墙,就象分娩时的婴儿奋力冲破母腹的墙一样。如今,不打破旧的躯壳,不刻意通过追求知识寻找出路就不是什么新的运动。
“我不需要什么爱,”他说,“我并不想了解你。我想脱离自身,而你也要失去你的自我,我们的区别就在于此。当你疲惫、可怜不堪时,就不要说话。一个人要学哈姆雷特,那似乎是在说谎。只有当我表现出一点健康的骄傲和散淡时你再相信我,我厌恶我严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