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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鲍加特说,“那艘艾尔根街。”他朝船尾看去,此时他想:“老天爷呀!我们真的是在走动了——在行进了。”他此刻朝外张望,朝舷侧,看见港口飞也似的向后退,于是他自忖,小船快赶上汉弗利—佩奇飞离地面时的速度了。虽然仍然受到港湾的庇护,他们此刻已经开始从一个浪尖跃向另一个浪尖,那震荡也是明显的。他的手仍然按在他所坐的圆筒上。他再次低头看它,从头上看起,从前面龙尼座位下面它仿佛可以通出去的地方,一直到它斜下去没入船尾之处。“那里面是空气吧,我猜。”他说。
“是什么?”小伙子说。
“空气。贮藏在里面,可以使船浮得高些。”
“哦,是的。我敢说是的。非常可能的。我以前还从没往这上头想过呢。”他往前走,那条盔巾在风里飘飞,他在鲍加特身旁坐下。他们的脑袋埋在挡板底下。
在船尾,海港往后飞掠,在消失,在往大海里沉下去。小船此时开始升高,朝前朝下猛扑,片刻间会猛地一震,几乎停滞不前,接着又蹿起身子朝前猛扑;一片浪花越过船头掠来,像是泼过来一满铲子散弹。“我希望你能穿上这件大衣。”小伙子说。
鲍加特没有回答。他扭过头来看着那张开朗的脸。“我们来到外海了吧,对不对?”他静静地说。
“是的吧……请穿上它,好不好?”
“谢谢,不用。我没事儿。反正我们时间不会太长,我猜。”
“不会的。马上就要拐弯了,到时候会好一些的。”
“是的。等我们拐弯我就会好过些的。”接着,他们真的拐弯了。行进变得平稳一些了。也就是说,小船再不是往大浪里浑身颤抖闷头扎去。他们此刻在浪面上穿行,小船加速前蹿,以一次次长长的、令人难受的、打哈欠般的跃动,先是斜向一边,接着又侧向另一边。不过它总是在往前蹿,鲍加特朝舷外望去,脸上现出他初次朝小船内部看去时那同样的严肃表情。“我们此刻是在朝东。”他说。
“稍稍偏北,”小伙子说,“这样船走起来顺当一些,是么?”
“是的。”鲍加特说。舷外此刻什么都没有,除了空荡荡的大海和衬在开锅、打旋的波痕前那细细、针一般的倾斜的机枪,两个水兵一声不吭地蹲在船尾。“是的,这样顺当一些。”接着他说,“我们得走多远?”
小伙子身子伛得更近了。他往前移了移。他的声音很快活,很机密,很自豪,虽然压低了些:“这回是龙尼的戏。他想出了这点子。倒不是说我想不出,迟早会的。要对得起人,等等等等。不过他年纪大些,你瞧,脑子动得也快。礼尚往来,位高则任重186嘛——诸如此类的理由。我今天早上告诉他的时候马上就想到了这层。我说:‘喂,告诉你。我上那边去过了。开眼界了。’而他说:‘不是飞吧。’而我说:‘撒胡椒面呢。’于是他说:‘多远?这回可不许说谎。’于是我说:‘哦,很远。远着呢。飞了整整一夜。’于是他说:‘飞了一夜。还不到柏林了。’我说:‘我不知道。我敢说差不多吧。’于是他动起脑子来了。我看得出他是在动脑子。因为他年纪大些,你明白吧。待人接物上更有涵养,这也是有道理的。这时候他说了:‘去柏林。对那位天上飞的来说可不是什么有趣儿的事,随我们一块冲上去又杀回来。’他又盘算起来了。于是我等着,接着我说:‘可是咱们没法带他去柏林。太远了,再说,也不认识路。’于是他说——话说得快极了,像颗子弹迸出来——他说:‘可是认得去基尔的路187呢。’于是我就知道——”
“什么?”鲍加特问。人没有动,整个身子却蹦了起来。“基尔?就用这条小船?”
“绝对没错。龙尼想到的。漂亮,即使他是个倔家伙。他还说过,去泽布吕赫188没法给那位空哥露一手。得让他瞧瞧咱们的绝活儿。‘柏林,’龙尼说,‘我的上帝!柏林。’”
“听着。”鲍加特说。他此刻转过身来,面对着小伙子,脸上表情十分严肃。“这条小船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它是起什么作用的?”接着,没得到回答前他自己倒先领悟了,他说,把他的手摁在圆筒上:“装在这里面的是什么?一枚鱼雷,对不对?”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小伙子说。
“不,”鲍加特说,“我原先不知道。”他的声音仿佛从离他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带感情,像是蛐蛐儿在叫:“你们是怎样发射的?”
“发射?”
“你们怎么让它离开小船?方才舱口盖打开时我看到的是引擎。引擎就在管子顶端的前面。”
“哦,”那小伙子说,“你扳动那边的一个卡子,鱼雷就会从船尾处下水。一等螺旋桨遇到水,它就开始转动,此时鱼雷就准备好了,上好炸药了。此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扭开船头,鱼雷自会继续前进。”
“你是说——”鲍加特说。过了片刻他的声音又听从指挥了。“你是说你们用小船为鱼雷瞄准目标,接着把它放下,它开始行进,你们调头让路,而鱼雷则顺着小船空出来的水道前进?”
“知道你悟性很高的,”小伙子说,“跟龙尼也这么说的,空军嘛。咱们没有你们的那股狠劲,也许。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尽可能做得好一些罢了,在水上只能如此。不过早知道你能领悟的。”
“听着。”鲍加特说,他的声音在他自己听来是够镇定的。小船继续往前蹿,在一个个浪峰上歪过来扭过去。他坐着尽可能撑住不动。他仿佛在听到自己对自己说话:“往下说呀。问他呀。问他什么?问他放鱼雷前得离大船多近……听着。”他说,用那强自镇定的声调。“现在,你告诉龙尼,你懂吧。你就告诉他——就说——”他能感到自己的声音又在背叛自己了,因此就停住了。他坐着几乎一动不动,等待自己重新镇定下来;小伙子此刻身子前伛,盯着他的脸。小伙子再次表露出关切的口气:
“我说,你感到不舒服吧。这种吃水浅的小船真是糟糕透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鲍加特说,“我只不过是——你们的命令是说去基尔?”
“哦,不是的。他们让龙尼作决定。只要我们把小船开回去就成。这是为了你。表示感激。龙尼的主意。这太温和了,比起飞行来,不过你宁愿怎么样呢,啊?”
“是的,去近一些的地方。你明白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