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家人好(第8/8页)

关于这次时间紧张的聚会,我几次听到艾琳在电话上形容过是“我们在船上举办的小小soignée”[6]——我觉得那个词用得不对,可是懂的法语又不足以纠正她。酒喝得很多,可是好像多数都进了我妈妈的喉咙。她穿了件漂亮的春季套装,戴了一顶美丽的有羽毛装饰的帽子,很可能是专门为了这次而买的。

“……嗯,可是你们要知道,我们是唯一一家全国性机构,成员现在有几千个,当然,在我们考虑她们的入会申请之前,她们必须提交证据来说明自己作为艺术家的专业水平,所以我们真的是个很……”她越是自个儿说得起劲,她的膝盖就分得越开,她的前臂在膝盖上一边搭了一只,直到坐在她对面的客人都能看到她裆部阴影里的那兜布。她经常犯这种错误:她好像一直没意识到人们如果能看到她的内裤,也许就不会关心她戴着什么样的帽子。

丹·罗森塔尔走得最早,甚至在第一声警告的汽笛鸣响之前就走了。他跟我妈妈握手时,说他挺高兴见到她;然后他郑重地转身面对艾琳,张开了双臂。

已经给宝宝换过尿片——也好像对别的来访者都不关心了。“哦,丹。”她哭了,显得既难过又可爱,她很快就软绵绵地扑到他怀里。我看到他粗粗的手指有三四次抓紧了她娇小的背部。

“照顾好我的朋友,这个有前途的作家。”他说。

“嗯,当然,可是你也要保重,丹,好吗?保证写信?”

“那当然。”他告诉她,“那当然。不用说。”

后来他就松开了她,我马上起来,陪他上楼梯去主甲板,然后走踏板。我们很快都爬得气喘吁吁,所以在爬那条转得很厉害、散发着油漆味的楼梯时,我们不赶时间,但他还是说了不少话。

“这么说你会寄回来很多短篇,对吗?”他问我。

“对。”我只是模模糊糊意识到我是暗示他在利维顿的购房计划,我说:“去那边,我要写个过瘾。”

“嗯,好。”他说,“所以到头来,你还是不需要那家狗屁小美术学校。你永远都不需要整天鬼鬼祟祟地冒充画家,想歪点子,不用去跟一帮很‘随便’的法国人合谋揩美国的油。那就好,不错。你会凭着你搞坏了的肺而挣到的钱,自力更生做整个这件事。我为你感到自豪,我是说真的。”

我们这时到了开阔的甲板上,在踏板旁边的一堆人中间面对面站着。

“那好吧,”我们握手时他说,“保持联系。只是听着,帮我个忙。”他退后一步穿上大衣,大衣在微风中拍打着,他耸肩,让脖子旁边的地方穿得妥顺;接着他又走近看着我,严肃地告诫我:“帮我个忙,”他又说,“别搞砸了。”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甚至在他挤了下眼睛,以说明他主要是开玩笑时,我还是不明白,直到我想到我拥有的一切,肯定是他曾经想拥有的——自从他的父亲过世后,他让自己不再去奢望。我有运气、时间、机会,妻子是个年轻的女孩,还有自己的孩子。

此时船上的汽笛又响了一声,低沉,有力,把十几只海鸥吓得飞到空中。那是离开和启航的声音,这种声音,能让你喉头发紧,不管你有没有想为之一哭的事。我从栏杆那里,看到他厚实的背部往码头上下去。他离得还不远,我还是能最后大声说几句轻松的话,会让他转身、微笑、挥手,我想大声说:“嗨,丹?问家人好!”可是这一次,我总算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我一直为此感到满意。我只是看着他在被挡开的人群中越走越远,走进码头上的重重阴影中,直到看不见。

后来我快步走下新漆的、能应付海上航行的楼梯,去让我妈妈下船——不再有警告的汽笛了——然后就去把握自己的人生之路。


[1] 指美国1944年通过的一项法案,为退伍士兵提供教育、培训、贷款、补助等。

[2] 由醋酸戊酯和通常为硝化纤维素组成的混合物,有类似香蕉的气味,用作溶剂或调味剂。

[3] 埃德纳·圣文森特·米莱(Edna St. Vincent Millay,1892—1950),美国女诗人、剧作家。

[4] 约翰·济慈(1795—1821),英国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5] 新学校(The New School)为纽约市的一所大学。

[6] 法语,意为“整洁”、“认真”,应是想说soirée(晚会)而用错了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