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家人好(第7/8页)
名为利维顿的著名长岛住宅区开发项目最近开盘了,十一楼的几位比较年轻的已婚男人一开始讨论就是很久——他们每个人都跟别人解释,好像是要说服自己——讨论从很多方面说来,去那里买房很划算。
后来丹跟我说他也决定在利维顿买房子,要是我没有及时管住自己的嘴巴,本来可能会说但是你还根本没结婚呢。他跟他妈妈还有他弟弟上个周末去看过了。
让他对利维顿一见倾心的,是他们看的那座房子的地下室特别大,光线也好。“干脆设计成个工作室吧。”他说,“我在那间地下室里走来走去,只想着哇,我要在那里画个过瘾。我甚至可以做版画,弄起一套印石版画的工具,我想做什么都行。你知道关于郊区生活种种的那些话吗?说是你从市里搬出来,按说你的生活就会四分五裂?我对那些一点都不相信。如果你的生活即将四分五裂,去哪儿都会。”
另外有一次他说:“你了解哈佛吗?”
“哈佛?不了解。”
“嗯,我想菲尔很有机会去那儿上学,也许甚至还能获得奖学金。听着不错,可是呢,我对哈佛知道的只是名气,你知道吗?——外界的看法。那可以说就像帝国大厦,对吗?你从远处看,也许在日落时,它是这样一座美仑美奂的建筑。然后你进去了,你在较低的楼层走了走,结果发现那是纽约最差劲的写字楼,里面除了一些三流的保险经纪行和人造珠宝批发店,别的什么都没有。对一幢世界最高建筑来说,根本没道理嘛。所以你坐电梯一直到楼顶,让你的耳膜发疼。你出去了,站在胸墙那里往外看,往下面看,即使那样也让人失望,因为你在照片上已经看到过好多次。要么拿无线广播城综艺剧院来说吧,如果你是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孩——那也一样。我在部队休假时带菲尔去看过一次,我们都知道那是个错误。哦,看着七十八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出来开始动作划一地踢腿当然非常享受——即使她们在半英里外,即使你刚好知道她们全都嫁给了飞行员,住在雷戈公园那边——可是我是说你自己在无线广播城综艺剧院发现的,只是在你坐的椅子操蛋的扶手下面,发现有很多皱巴巴的口香糖粘在那里。对吗?所以我不知道,我想我和菲尔最好去哈佛待两天,可以说去打探打探。”
他们就去了,罗森塔尔太太也去了。回到办公室后,对哈佛的一切,丹都赞不绝口,包括“哈佛”一词本身的发音。“你想象不到,比尔。”他跟我说,“你得到那儿,你得到处走一走,看一看,听一听,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才行。真奇妙,就在一个商业城市的中心,有这样一个关于思想的小世界,就像差不多二十七个库珀联合学院合到一起。”
所以就安排好到了秋天,菲尔让哈佛大学招生去上一年级,丹提到好几次家里人肯定会想念那个小孩。
有天晚上,我们一起离开那幢大楼时,他让我们那段路走得慢悠悠的,好让他把心事一吐为快,那好像烦扰了他一整天。
“你知道你到处听到的‘寻求帮助’这种话吗?”他问道,“‘他需要帮助’,‘她需要帮助’,‘我需要帮助’?好像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在接受心理治疗,似乎这是全国性的新热潮,就像三十年代的大富翁游戏。我在上学时认识这位朋友——聪明人,不错的画家,结了婚,有份挺好的工作。昨天晚上我见到他了,他说他想接受心理治疗,但是花不起钱。说他去哥伦比亚大学的一间免费诊所申请过,得做很多测试,还要写一篇关于自己的狗屁文章,他们拒绝了他。他说:‘我想他们觉得我不够有趣。’我说:‘你什么意思。’他说:‘嗯,我有种印象,是他们为治疗那些受到母亲溺爱的犹太男孩而忙得焦头烂额。’你能理解那种事吗?”
“不能。”当时我们在黄昏中,漫步走过一间间灯光辉煌的店面——一家旅行社,一家鞋店,一家午餐店——我记得我对每一家都仔细看了看,似乎那样也许能帮助我集中思想。
“因为我是说首先说来,‘有趣’是怎么回事?”丹质问道。“我们都应该躺在一张沙发上跟人掏心窝子,好证明我们有多么‘有趣’吗?那种世故我可不想达到。好了。”这时我们到了那个街角,就在离去之前,他向我挥了一下他的雪茄。“好了。问家人好。”
那年春天我都感觉很糟糕,当时更是每况愈下。我一天到晚咳嗽,乏力;我知道我在变瘦,因为我的裤子好像快掉下来;我睡觉时盗汗很厉害;白天我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来,而整个雷明顿·兰德公司里,都没有这种地方。后来有天午餐休息时间,我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处免费透视点,得知我有严重的肺结核病。他们给我在斯塔腾岛的一家退伍军人医院找到一张床位,所以我就退出了商业世界去休养,如果说不是退出了世界本身。
后来我读到过在“心理所致”的疾病中,肺结核病高居前列:人们在艰苦得无法想象的情形下证明自己如何努力时,就会患上。这里面也许很有道理,可是我当时只知道被鼓励——即使由一个戴着消毒口罩的严肃的前军队护士命令——躺下来并待在那里时,那种感觉甚是愉快。
一待就是八个月时间。一九五一年二月,我出院了,以后只去看门诊,并被告知我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由退伍军人协会认可的诊所继续治疗。“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那个短语让人听着舒服,最棒的是这一点:我被告诉我的病符合“与服役有关的残疾”,允许我每个月领两百美元,直到我的肺部康复。这桩安排中,还有项追溯性条款,可以提供两千美元现金。
我和艾琳以前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成功之光。有天深夜,我在试图做计划时,讲出了心里的疑虑,那就是是回到雷明顿·兰德公司呢,还是去找份更好的工作,这时艾琳说:“哦,听着:我们去做吧。”
“做什么?”
“你知道,去巴黎。因为我是说如果我们现在不做,趁着我们够年轻、够勇敢的时候,到底什么时间才会去做呢?”
我几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她当时的样子,很像她在演出了《梦幻女孩》那一幕后,因为人们鼓掌而致意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有以前那种秘书式的“坚强”模样,说明她很有可能证明自己是个精力充沛的旅行者。
因为之后一切都发生得很快,接下来我记得清楚的,只是在“美国”号轮船上我们的舱室或者游客“包舱”里,举办的那场人多地方小的派对。艾琳在一张上铺上想给宝宝换尿布,但是不好弄,因为这个小房间里挤进很多人。我妈妈也在,她坐在一张下铺的边上,不停地说话,跟每个人讲全国女艺术家协会的事。有几个博特尼工厂的雇员,还有另外几个熟人,丹·罗森塔尔也在。他带来了一瓶香槟酒,还有一个看着挺贵的套手木偶,样子是只老虎,还要再过两年,宝宝才会欣赏这样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