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5/20页)

她显然想强调自己来访的身份不是学声乐的学生,而是歌德的崇拜者: 我只是名叫莉莉,但是我没有动物园。

会有的,歌德说,就像在演爱情剧。如果有人暗示他很久以前写的东西,他总是很高兴。莉莉的动物园。

恋人中间没有歌德,一个崇拜者的公园于我何用,她说。您还记得《莉莉的动物园》的最后一句吗?

他: 有时候我相信世界和时间抹去的东西比实际上的还要多。

莉莉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最后一句,只有学声乐的狂热崇拜者才能读出这种效果: 我感觉到了!我发誓!我仍然有力量!

他: 太棒了,莉莉。听您朗诵的时候,我可以相信我不必为死后的事情忧虑。

您还活着,枢密顾问先生,她大声说道,我完全感觉到这点。

他说策尔特老是在信里提到他教的漂亮女学生,现在他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莉莉转过身子看着他,说: 您比人们根据劳赫(23)创作的半身塑像所猜想的要帅气许多。

歌德说: 没错,绝对没错。这是饱受折磨的语气。

这总比相反的情形好,莉莉说。

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就是对的,尽管这话也不一定完全对,他说。

您的口头表达和书面表达一个样,我觉得太妙了,她说。

他说他还什么都没说。

不对,她说,您刚才说了: 上周我还年轻,所以心狠。这么一个句子,由您来表述,听着让人非常舒服。

这是文化人的交谈。歌德听见自己说话,听见并看见这两位女客人心花怒放。通过交谈,她们发现他还从未到过柏林,他答应很快就去。他说他的儿子奥古斯特和儿媳妇奥蒂莉现在只想在柏林过冬。他们每次都要讲述坐马车经过勃兰登堡门是什么感觉,而且一次比一次兴奋。

但他呢?

好吧,他承诺如果明年冬天有心情出门……现在他还是有点犹豫,莉莉再次转过身,看着他,甚至抓着他的手大声说道:

请原谅,但是您必须来,为了策尔特,为了柏林。为了我。她眼里闪着泪花,突然又松开他的手。她吓了一跳。她怎么如此放肆!她只知道说: 请原谅,千万请您原谅。边说边哭。然后又弹跳起来,摆出歌手的架势,唱起: 体会过渴望的人,方知我心头的苦难。是策尔特作的曲。通过她的演唱,策尔特的简单调式比舒伯特的喧宾夺主的音乐表达出更加丰富的感受。

他坐不住了。尤丽叶·封·霍亨索伦也站起来。他们站着听她唱。然后俩人都拥抱歌手。他低头亲吻她的手。当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一把将他拉向自己,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发出一串几乎清脆的笑声,说:

这是策尔特的命令。他说了,给歌德问个好,然后按照押韵规则来一个动作。他的意思只可能是: 给歌德一个吻——吻和问押韵(24)。她的眼里带着疑问,一会儿看公主,一会儿看歌德。

俩人都点头。歌德走到莉莉跟前,以尽可能轻松的口气说:

如果我,亲爱的莉莉,没爱过你,

这美景应给我何等的乐趣!

可是,如果我,莉莉,没爱过你,

我能在这里、那里感到幸福?(25)

莉莉做了个旋转动作,然后大声说: 多谢阁下。

歌德用最响亮的声音回答: 这是1775年。

一点没错,女侯爵喊道。

莉莉冲到门口,再次转过身来,说: 趁我还没有一败涂地,再见!然后悄声地、几乎像在发誓一样地说: 柏林见。甚至还添了一句: 代我向乌尔莉克问好。说完就出了门。

女侯爵点点头,说: 这是莉莉·帕尔泰。说着就把字母拼给他听。然后她说: 生活并非小事一桩。

歌德补充道: 是吗。

您有这本事,公主说,评论什么事情您都只说“是吗”。

歌德用仿佛很吃惊的语调说: 是吗?

她: 这恰好证明您这“是吗”万能。

是吗,他几乎叹息道。

公主走了,他走到窗前,向两位朝这上面挥手的女士挥手。然后她们就没影儿了。现在他眼里只有克勒贝尔斯贝格宫。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这个莉莉,还有……没什么。社交谈话。客套。她唱歌的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乌尔莉克。他输了?如果乌尔莉克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他就输了。因为他输了。把她输给了一个有姓无名的人。白天比夜里感觉损失更加惨重。黑夜对他很仁慈。但是现在,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盆地四周的高山,那是通向十字架水井的林荫大道,那里的每一棵树都见过他和乌尔莉克散步的情形,如果他现在走下去,每一棵树都要问: 出什么事了?她在哪儿?他再也不去走那林荫道了。再也不去十字架水井了。他不想忍受散步者对他挤眉弄眼,不想忍受他们关切的或者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坏事情只有通过周边环境才尽显其坏。他仍然站在窗边。

她的确出现在克勒贝尔斯贝格宫的露台。乌尔莉克。他一动不动。反正她已经看见他了。她朝这边,朝这上面看。然后慢慢抬起她的胳膊。她把胳膊举到她可以轻松举起的高度。由于她的四肢具有独立性,所以她的胳膊天生不是用来垂立左右的,而是在高高举起的时候才到达大自然所希望的位置。这两条胳膊不受重力的制约,这是根本。这是一切之根本。她身轻如燕,风大一点都不忍让她呆在户外。现在她让自己的双手在头顶挥舞。仿佛这不是她的意愿。她的手在自行挥舞。也许是随风飘荡。现在他举起他的双臂、双手,缓慢而且沉重,好像还不能肯定他的双臂和双手是否又会立刻下落,随后他却坚定地把双臂和双手举在空中。她用一只手指着自己,另一只手指着他。他懂了,用手势回答: 请,您过来好了。她过来了。她几乎在跑。他还听见她跑步上楼梯。她进门就说:

您不辞而别,阁下。一不留神您就不见了。

是吗,他说。我可不想继续打扰。

打扰谁,她说。

您,他说。

是吗?她的话里带着疑问。

是的,他说。

打扰,她说。阁下,您根本就没有学过如何打扰人。

对呀,所以我才走了。我不走就会打扰别人。接着他说出了他不想打扰的那个人的名字。不管她爱不爱听。

德·罗尔,她重复说。他动作很快,这个德·罗尔先生,她说。接着她又解释说,这个有姓无名的人只是在子夜前有姓无名。到了子夜,不管人在哪里,他都会透露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