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8/13页)

尤丽叶·封·霍亨索伦说: 根据我对枢密顾问的了解,他现在想来一杯埃格尔淡啤酒。然后就以她随时随地都展现出来的热情奔放把她的保护对象引向君主酒家。

歌德汩汩灌下一口啤酒之后,然后对她说: 公主,您还得救我多少次。

她说: 拯救歌德是我的业余爱好。

他说: 我担心您忙不过来。干杯。然后一气喝干。

晚饭之后阿马莉问枢密顾问先生为什么没有看她。

贝尔塔接着说: 或者为什么没看我。

但是封·莱韦措夫人也来凑热闹: 或者为什么没看我。

没等歌德回答,乌尔莉克说: 你们紧挨着他坐,我坐在半圆形观众席的外端。你们想想,如果要看你们,他就必须扭头,不妥。所以只能看我。说真的,我的女士们,他看了你们就一定会产生看我的时候产生的那些想法吗?这个我可不敢肯定。通过他的描述,我的确可以想象出我听音乐会是什么样子。

是吗,阿马莉说,你现在别装模作样,好像你没有注意到他不断朝你那儿看。况且他需要的那张脸是你提供给他的。

施特恩贝格伯爵表示反对。他说,其实不管坐在哪里,我们都会注意到乌尔莉克和米尔德女士在枢密顾问眼里同等重要。譬如我就跟随枢密顾问的目光,偶尔也朝坐在左侧外端的姑娘瞟上一眼,我理解枢密顾问为什么老往那边看。如果你们允许,我会说: 乌尔莉克听音乐所表现出来的客观态度令人倾倒。

可是,这样死死盯着乌尔莉克看也有点让人难堪,阿马莉说。

我不觉得难堪,乌尔莉克快活地说。今年夏天我有了被人盯着看的体验。

你还很享受,阿马莉说。

D s d g,贝尔塔喊道。

乌尔莉克立刻给他嘀咕: Das sieht dir gleich(8)。

够了,封·莱韦措夫人喊道。然后她毫无过渡地说自己依然认为如下一个二分法最有说服力: 像拿破仑这样的刚性男人喜欢感伤的、软绵绵的音乐。也许像我们共同拥有的歌德这样的柔性男人更喜欢活泼而愉快的音乐。

如果这句话在过去是正确的,伯爵说,从今天起就不再正确。

同意,乌尔莉克说。

歌德最喜欢谈话不涉及他本人。回到房间后,他坐到书桌前继续写作:

恋爱中的男人

女人充满客观精神。男人把一切都纯粹当作心情来体验。当作他的心情。女人总是在体验事情。体验事情本身。她们对某个事情有所判断之后再与之打交道。决定其判断的,与其说是她们本人,不如说是事情本身。这就是她们的客观态度。男人则根据自己的心情下判断。男人的判断与其说与事情,不如说与他们自己有关。如果我们应该更多地按照世界的本性来管理世界,女人就必须成为总管。这何时才能变成现实?男人适合做沙盘游戏或者清谈。女人应该成为舵手。

因为他是男人,所以这番议论所要揭示的,与其说是议论对象,不如说是他本人。由于他还在努力让自己具有一点民事行为能力,所以他必须补充这么一句。

识别女人比识别男人容易。乌尔莉克很快就说出一个道理: 越是读他的作品,就越不清楚他是谁。只有充满自信的人才会这么说话。总是在玩最花哨的把戏,这是她对他的写作的概括。可他是谁?她问。她问得非常客观。告别之前,也就是明天,他还要问她是否仍然觉得他人若其文,觉得他变化多端。他是否仍然只是他每一次所表现出来的样子。

人不负责了解自己。认识你自己: 这是一个可爱的幻觉。或者说要求你去虚构自我。这样你就不是你,而是你的虚构。只有别人能够了解你。他们越爱你,他们就越了解你。

他看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因为乌尔莉克。在她这里,一切模棱两可的东西全都化为乌有。从她对他的反应,可以看出他怎么样,他是谁,他是什么人。在她面前,他会变得更加自由。更加不由自主。她看到的他,将是他通过她所成为的那个人。他将成为那个人。通过他对她的爱。

他现在就感觉到,他已经提前感觉到未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充满和平,因为彼此需要的人已经彼此拥有。然后他们就无欲无求。我们的世界不再是一个布满神经的星球。如果相爱的人都能长相守,我们的世界就会成为一个充满同情和施舍的乐园。这样的事情哪怕成功一次,乌尔莉克,我们的世界就会焕然一新。无论树叶还是花朵,无论狱卒还是总统,都会旧貌换新颜。这世上的所有灾难都源自爱的匮乏。如果他和乌尔莉克因为相互拥有而无待于外,他们就会让世人脱离苦海。

他也注意到自己在慷慨陈词,乌尔莉克。他的调门儿听起来很夸张,因为人类经过训练之后习惯于克制、压抑、沉默。习惯于低调。

他的表述具有一泻千里的特征,因为他一辈子,在他度过的这一辈子都感到缺憾。他缺乏爱。现在有了爱。就是说世上有爱。爱不只是一个语言游戏。爱是最有可能拥有定性的事物。爱情最实在,最充实,最保险。

他对乌尔莉克的实事求是崇拜得五体投地。他已经五体投地。有一个明证: 他可以放弃世上的一切,但不可能放弃她。他的定义来自他对她的爱。他是他对她的爱。他是这样表示爱: 每当帽子出现的时候,每当他看见女人戴着非常张扬的帽子出现时,他总要在心里把这些帽子一顶一顶往乌尔莉克头上戴。任何一顶帽子,包括最疯狂的帽子,只有戴在乌尔莉克头上才美。

他在此收尾,坐在那里,体会到她要是不在他就必须写作。他一写作她就会出现。不写作的时候她就缺席。但她只是在早餐到来之前缺席,所以她的缺席还可以忍受。如果他总是知道何时与她相见,他就没有丝毫痛苦。这一个夏天他都在做这个试验。在见面的间隙蓄积的情感,总是在重逢之时一泻千里。

从卡尔斯巴德到狄安娜小屋。

乌尔莉克吃早餐的时候就用一种特殊的眼光看他,使他马上明白她已征得母亲的同意: 他们可以在最后一天下午单独去山上的狄安娜小屋散步。

释放两人之前,封·莱韦措夫人不得不做一番交代。她强调,这回他们去单独散步是她批准的结果,她希望俩人珍惜她的信任。这是干巴巴的内容部分。但是她表达其道德忠告和措施的方式,她所采用的表情和语言却来自最优秀的法国喜剧。就是说,语不“逗”人誓不休。蓬皮杜夫人。肩负着母亲使命的华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