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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第8/21页)

你选的不是寻常人士!

伸出手来,让我进门,

让我靠你温柔的手指,

每日计数着永恒。(5)

现在我这轻浮的信念被打碎了。我诅咒文化人没完没了的祈盼。但是乌托邦呢,它无能为力吗?如果我再度产生对您的强烈思念,我就去翻阅《新爱洛伊丝》这类书籍,我会读出声来: 如果有恋人在跟前,让他每天掰大麻籽儿他也不嫌烦,他可以从今天掰到明天,从明天掰到后天,直到永远。

他会吗?告诉他。很快。

相依相伴,宛若天堂;形单影只,如堕地狱。

亲爱的乌尔莉克,我现在要求你来做我无法要求我周围那些被非自然的传统搞得麻木不仁的可怜虫做的事情。在卡尔斯巴德,散步者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有个人看见我俩走路时贴得很近,便来了一句俏皮话: 您在测试您的不朽。这是文化人的废话。你有自己的头脑,从不人云亦云,所以我可以把我细心观察到的现象告诉你: 有些人会经历第二春,其他人则只能经历一次青春。这不是艺术家的特权。也不是大自然的馈赠。这只能通过劳动获得。这里所说的劳动不含道德成分。就像肌肉、视力、听觉、嗓子、心跳,胡弗兰德称之为生命设施。这是有关现实存在的一则严肃宣言。

乌尔莉克的信。

乌尔莉克的信从他手中滑落。他没能读完。现在这封信就躺在他跟前的地上。一封写在滚边的蓝色蜡光纸上的信。他不可以弯腰。施塔德尔曼。他随叫随到。歌德指指地上的信。施塔德尔曼赶紧捡起来,非常知趣地走了出去。今天是他把这封薰衣草蓝的信跟其他邮件一起送来的。在马林巴德和卡尔斯巴德,他经常递送这些薰衣草蓝的信。歌德看见自己的手在抖。他的心在怦怦跳。他必须吸气。他不是自动呼气。他的呼吸总是慢一拍。然后就急促呼吸。过后又恢复正常。过一会儿又要慢半拍。他在下一轮急促呼吸来到之前尝试正常呼吸。他只能做浅呼吸。他来回地走。甚至疾步行走。他很着急。他必须判断自己是否有能力把乌尔莉克的信读完。他刚刚读到下面这句话: 10月31日,我们将在斯特拉斯堡恭候德·罗尔先生。乌尔莉克的风格。简明扼要,朴实无华。她在通报这一消息之前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由于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和她母亲的共同努力,她和德·罗尔先生的联系没有中断。现在德·罗尔先生要么直接告诉她母亲,要么通过财务大臣宣布他有令人叹为观止的巴西货样需要展示。全是欧洲人没有见过的宝石。展示地点为巴黎、维也纳、德累斯顿或者——为什么不呢——斯特拉斯堡。她母亲或者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或者有可能这两人都说: 斯特拉斯堡。这一消息作为一纸决定传达到乌尔莉克那里。她大概没有理由反对大家很快又见上一面。德·罗尔先生是多么诚心实意地向大家问好。当然特别向名叫乌尔莉克的美女问好。他依然希望在乌尔莉克心中唤起对首饰的好感。他认为,不在这阿芙洛狄特般的脖子和饱满的耳垂上下点功夫是一种罪恶……

读到这里,信从他手里滑落。施塔德尔曼把信捡起来,等候片刻,他不知道应该把信递到主人手里还是放到桌上,但他很快决定放到桌上。现在这封信就摆在桌上。刚才的疾步行走发挥了作用。他的呼吸恢复了正常。他放慢速度。尽管信的内容让他难受,但他读信时心里还是在想: 彻彻底底的乌尔莉克。还是在马林巴德写信的风格。朴实无华的语言。然后他想到她的脖子,她的耳垂。她那阿芙洛狄特的脖子。他觉得这比说她有饱满的耳垂还要空洞。珠宝商的眼光当然会发现这些地方缺少什么。但是乌尔莉克对首饰有一种逆反心理,因为她母亲成天珠光宝气,就像长着两条腿的珠宝摊。这种心理动作,神速先生不理解。

他不得不来回走。他必须再次加快速度,以便自己忙于吸气。他这样来回疾步的时候,他也知道他的心为什么要撞击胸膛,为什么冲到嗓子眼儿上。他的心,一头被囚的动物。他,一个看守。他应该用怎样的时钟来计量从今天到10月31日的每一秒。今天,10月24日。今天他不会把信读完。他走向写字台,上面摆着《阿德隆高地德语方言词典》。他不由自主地拿起词典压在信上。可以松口气了吗?是的,他松了口气。真是可笑。但是人们需要这些想象做支撑。看着这封信被压在又厚又大的词典底下,他感觉很好。他感觉出了口气。最重要的是: 薰衣草蓝消失了,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人间。随后他又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愚蠢。大部头《阿德隆高地德语方言词典》就是被它压在底下那封信的纪念碑。没有什么比这个大部头更加凸显了这封信在这个房间里的存在。即便《阿德隆高地德语方言词典》只能让人想起薰衣草蓝的信,但这词典毕竟不是薰衣草蓝的信。不管什么东西给人什么联想: 对他来说,看不见信的时候,不把信读完是一件更容易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把这封信读完。如果他重新拿起信,读到他刚才读到的那个地方,他就不得不把内容很糟糕的句子再读一遍,而这样的句子不止一个,浏览的时候他至少会撞上几个很糟糕的词,譬如: 阿芙洛狄特般的脖子,饱满的耳垂,名叫乌尔莉克的美人。

在哪怕只是用手触摸这封信之前,他都必须闹明白乌尔莉克怎么给他写出这么一封信。信的开头写得轻松。甚至很可爱。甚至令人着迷。读到乌尔莉克讲述《哀歌》的阅读体验时,他的心跳立刻加速。这是情绪高涨导致的心跳,是很快就可以感觉到的生命腾飞的心跳。读到她如何读《哀歌》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一身轻松。她说她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够背诵为止。她在信中写道,她不仅用眼睛,而且用整个身体阅读《哀歌》。读着这些话,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还从未如此幸福。他还从未如此轻松、如此活泼,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有义务、有能力冲刺任何高度。《哀歌》的诗句使她心潮起伏,她写道。《哀歌》不是给人阅读的,她写道。而是给人享受的。过节一样的享受。没有一首诗歌、没有任何一部语言作品能够如此摄人心魂,如此浓缩一生的命运。这首诗所表现的,通过这首诗所表现的情感是如此的沉重,它们通过诗歌又变得如此之美。通过这首诗歌,任何痛苦都变得很美。很显然,变美是痛苦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她喜欢每一行诗。不论快乐还是忧伤,她都一样喜欢。她承认自己感到骄傲,因为她能够感觉出《哀歌》有点献给她的味道。她感到骄傲,也是因为她知道没有谁,时隔千年以后也没有谁,能够像她这样透彻地理解《哀歌》。这是她的诗。她的生命。她的命运。她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