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7/21页)
附言: 您回信中写上下面的话也就够了——我母亲办事很周到,她会抽时间给您写信,阁下。她会告诉您,您不应该给我写信。她有她的计划。那就悄悄给我写信,唉。
魏玛,1823年10月17日
需要小心谨慎、严加防备的事情。下列情况很危险,因为它们会让你情绪失控,让你措手不及。
每次眺望窗外都会勾起对金色葡萄旅馆的窗子的联想。每次手里端着玻璃杯都会想起马林巴德的林荫大道。不能提拿破仑。不能提诗歌翻译。不能提名字这个词。宫殿、水井、十字架、巧克力,这几个词也要避免。别再说驱车兜风没意思,否则别人会注意到你身边缺少一个可以让兜风变得有意思的人。
提前知道教堂什么时候敲钟。以防突如其来的渴望再次让你浑身颤抖。我和她总是六点钟从林荫大道返回,刚到露台,突然响起教堂的钟声。敲钟的时候我们相对不语。
碰上突然下雨,不要去回想马林巴德,不要去回想从十字架水井到克勒贝尔斯贝格宫的路上两次被雨水浇透的经历。
谈起跳舞的时候,不要再抱怨本地的舞会质量不高,因为她比本地的任何一个女性舞伴都跳得好。
对蓝色发表意见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在尤丽叶·封·埃格洛夫施泰因面前别再来这种开场白: 假如你是我的女儿……
如果说起谁在从德累斯顿到巴黎的途中停留魏玛——作曲家莱瑟夫(3)最近就路过魏玛——你要特别小心。
谈论音乐会治愈心灵创伤还是加重心灵创伤的时候,你要特别小心。前天你就铸下大错,你竟然去感谢茨玛诺伊斯卡女士,说她弹奏的美妙的钢琴协奏曲是治愈心灵创伤的良药。奥蒂莉和奥古斯特马上交换眼色。
昨晚犯下最叫人难堪的错误。埃格洛夫施泰因的母亲在餐桌上提议为回忆干杯,没有恶意,纯属言者无心。回忆这个词却让我大发雷霆,既然什么都装在心头,还要回忆做什么,回忆,这是什么烂词儿!由于发了这一通火,我深藏于心的秘密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满桌的人都在交换眼神。
如果涉及首饰这一话题,一定要保持最大的克制。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最近出现的险情。青年诗人普拉滕(4)引述《漫游年代》中的一个细节: 借用别人的名字周游世界。他很喜欢这个故事,虽然他说现实中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按捺不住,讲出有姓无名者的事情,虽然这不是一码事。也许只有封·米勒总理回过味来。别人全都觉得莫名其妙。
只要有人谈起铜版画,我就走神。乌尔莉克的母亲明确说过,她觉得最美的画面就是乌尔莉克和我并排坐在一起看拉斐尔的铜版画。
昨天里默尔说: 要求人们按照清醒的认识调整自身行为,这是强人所难。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奥蒂莉也马上试图把我当作例子。我赶紧躲闪: 我们不是那么简单,引导我们的更多是信仰而非知识。奥蒂莉咬紧她那本来就不存在的嘴巴。
如果夜里下雨之后出现马林巴德那种云山雾罩的景观,情况就很危险。我怎么可能不触景生情,想起对乌尔莉克说的话: 冷杉树的树尖仿佛浸泡在雾的海洋。这种说法让乌尔莉克觉得很新颖。不出我所料。如果一场夜雨之后出现雾天,我就必须当心自己。
注意: 不要让自己对成对男女的厌恶主宰自己的言行。
一旦碰到沙发靠垫这个词,就要竭尽全力,把势不可挡的回忆画面模糊化。别去想那天下午她如何坐到了沙发上面,她的左胳膊又如何毫无必要地挥舞一圈再降落到黄色靠垫上面。
注意嘴巴!每次从镜子前面走过的时候,我都看到自己撇着嘴。朝左面撇。扭曲的形状。要有规则地运动嘴唇。让整个嘴部放松。没有什么比左撇嘴更不符合高贵的断念者形象。
接到婚礼请柬时要特别当心!仔细读它三遍,克内贝尔送来请柬的时候就没细看,不能再出这样的丑!新郎不是比我大五岁的克内贝尔,而是他的儿子!!!
魏玛,1823年10月19日
亲爱的乌尔莉克,
恋爱中的男人。
当我们可以用“你”来称呼对方的时候,我在林边草地上给你摘了一朵迎候我们的鲁冰花。盛开的鲁冰花有的是蓝色,有的是红色,我挑了这一朵,这是一朵红色的鲁冰花。我喜欢鲁冰花绯红的色彩。没等我把鲁冰花献给你,你就跑向草地。你穿行草地的时候很注意脚下留情。我站在一旁观察,我看你如何弯腰,看你的弯腰动作多么轻松,看你弯腰摘取你心爱的鲜花的姿势多么美。你抱着一束山金车菊回来,打开厚实的黄色花束迎接我的鲁冰花。鲁冰花的暗红色被一片金黄吞没。我们发出欢笑。没有哈哈大笑。当我们迈着大步回到那个叫卡尔斯巴德的世界的时候,我们脸上的笑容如同这些鲜花一样灿烂。
除了实事求是地叙述过去的事情,我还需要做什么?你知道吗,你不可能知道,所以我得告诉你,修道院院长,也就是《威廉·麦斯特的学习年代》里面的头号教育家说过: 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你会看到,在经历了绝对主义、教条主义、民族主义、人道主义的狂热之后,有些脑子清醒的人会说出这句话。这个句子不完整。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实用性。但谁要是通过亲身体验发现这话很不完整,谁就应该把自己的体验说出来。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爱情是个例外。这是一种体验。是我在你这儿得到的体验。这话我不得不说,请你多多包涵。你是独一无二的。你的独一无二让我无可奈何。世界上不是有千千万万的女人和女孩子吗,她们不是各有各的身段,各有各的笑靥、步态、舞姿、眼神吗?对了,不是还有各式各样神奇的眼神吗?不是有各种各样的少女的眼睛、女人的眼睛以及等着风暴来掀开其宝藏的童话般的深邃湖泊吗?没错,绝对没错。对于我,她们之间没有一个是独一无二的。也许唯有我体会到你的独一无二。不可想象。但是我很乐意这么想。如果只有我体会到你的独一无二,你就必然属于我。这是最优美的柏拉图式的童话想象: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只是对一个人而言。你就是我的独一无二者。我不必给自己一一解释什么叫特性,什么是头发的颜色。如果说你是我的独一无二者,接下来就得问: 我是你的独一无二者吗?当然不是。否则你早来了。否则你会风雨无阻,撬门进来,爬窗进来,漠视一切碍手碍脚的规矩。尽管如此,你还是我的独一无二。你我之间越不平等,我就越是不幸。但我由此懂得什么叫爱。我在《西东合集》中草率地描写如何进入天堂。当时我被生活弄得冥顽不化。我大言不惭地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