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7/9页)

“今天的天使看起来飞得很低。”她会这样说。而马格纳斯会马上采取行动——通知外交巡逻队,派他的手下去查他们的底细。但此刻僻居异地,他们似乎都同意对这些天使,无论如何可疑,都应该视而不见。

他的工作室在一楼。他没锁门,但他们之间一直谨守约定,除非有他的特别召唤,否则她不进去。她转开门把,走了进去。护窗板关上了,但没能挡住上方的窗玻璃,因此有光线可以让她看得见。她步履沉重,告诉自己,记得受过的训练。如果你一定得要弄出噪音,就弄个大的吧。

房里陈设简单,是马格纳斯喜欢的样子。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单人床,可以让他在撰写初稿的泉涌文思问略歇一会儿。她拉开椅子,拿开一瓶伏特加。书桌上满是书和纸,但她什么也没碰。他那本陈旧麻布装订的《痴儿西木传》依然高踞案头。他的吉祥物。他的珍宝。这是玛丽的绝对禁忌,他绝不让她装裱。因为我喜欢它现在的样子,他顽固地说。我拿到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一定是某个女人给的,毋庸置疑。

“给永非吾人仇敌的马格纳斯阁下”,上面用德文题了宇。去她的。去她的古怪小名。

布拉德福再次打断她。

“现在在哪里,那本书?”

玛丽颇有困难,也很不情愿回到现实。

但布拉德福很坚持:“不在他楼下的书桌上。

我也没在客厅看到。也不在卧房或汤姆的房间里。

在哪里?”

“我告诉你了,”她说,“他到哪里都带着那本书。”

“你没告诉我,但谢谢你。”布拉德福反驳说。

她戴了一双棉手套,避免留下汗渍或污痕。

他必施诡计。他做这些事完全出于本能。他的旧手提箱躺在地板上,箱盖大开,但她碰也没碰。

其他的书仿佛随意散放在桌面,像镇纸般压住手稿。她看看书名。一本德文书《自由与良知》,作者她听都没听过。旁边是一本马多克斯·福特(Ford Madox Ford,1873-1939,英国作家)的《好士兵》,是马格纳斯这些天来捧读不倦的书,简直已经成了他的《圣经》。再旁边是一本旧相册。她轻轻地打开不熟悉的封面,没移动位置,翻过几页。八岁的马格纳斯穿着足球衣,在球队里。五岁的马格纳斯在阿尔卑斯山,紧抓着滑雪橇。马格纳斯约莫是汤姆的年纪,已有着他过度欣然的微笑,邀请你进入,却不期待受到邀请。马格纳斯与贝琳达在度蜜月,两个人看起来都不超过十二岁的样子。她以前没见过这些照片。合上封面,玛丽退后一步,再次审视书桌上的陈设。如此一来,他的手法在她眼里便一览无遗。这三本书看似随意散放在纸上,其实是以剪纸刀为中心对齐成一列。玛丽到厨房抓了一条抹布来,铺在书桌旁的地板上,然后用她戴了手套的手掌量桌上每一件物品之间的距离。她像撕开伤口上的绷带似的,轻轻地把每一样东西按原来排列的方式摆在抹布上。桌上的纸张已可供她自由翻阅。她没料想到会有这么多灰尘。光是走过地板就弄出一大团烟雾来。

“我是个盗墓人。”她想,烟尘呛得她喉咙发烫。

她凝视着一叠手写的稿件:最顶上的一页删涂得一片乌黑。她拿起手稿,没动其他的东西。她拿到小床上,坐了下来。她小时候在普拉煦,他们管这叫“吉姆游戏”,每年除夕都要玩,像演戏、玩谋杀、跳苏格兰舞一样。

在训练所里,她应该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们管这叫“观测”,在戴德姆、曼宁特里和贝霍尔特了无生气的村落里玩:这个星期有谁的门粉刷了,玫瑰修剪了,买新车了,18号的门阶上有几瓶牛奶?但无论在哪里玩,玛丽总是遥遥领先;她天生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能注意到极微小的差异。

一部小说的片断,她告诉布拉德福,全是开头。

有十几个第一章,有些打字,有些手写,但全都删得乱七八糟。大部分的内容在讲述一个孤儿班恩的故事。

涂鸦。画着一条偷偷伸出来的手臂。女人的胯下。

写给自己看的注记,骂声连连:“滥情的垃圾”——“重写或丢掉”——“你忽略了男人对孩子的咒骂”——“有一天文沃斯会抓到我们”。一个粉红色的文件夹标示着“散页”。班恩对权威屈服。班恩发现有另一个真正的情报单位,毫不迟疑地加入。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标示着“最后场景”,其中有好几张是写给波比的,亲爱的天杀的波比。有一张从她的素描簿里偷来的画纸,马格纳斯画上一串相连的思想泡泡,表达出他的想法,这也是汤姆在学校学会的准备论文的方法。

泡泡:“如果万物痛恨虚无,虚无又如何看待万物?”泡泡:“口是心非让你取悦某人,却得罪另一人。”泡泡:“我们之所以爱国,是因为我们怕四海为家;我们之所以四海为家,是因为我们怕爱国。”

有人敲门,但布拉德福对乔琪摇摇头,告诉她别理会。

“那不是他真实的写作。”玛丽说,“太吞吞吐吐了。总是写了一段,就突然停住,好像他心痛得无法继续。”

布拉德福没诅咒心痛的人。

“还有呢。”他说,“还有呢,快说。”

“是我,长官。”傅格斯从门外叫道,“紧要消息,长官。非常急。”

“我说等一下。”布拉德福命令道。

“‘班恩生活的体系完全崩溃了。’”玛丽继续说,“‘他的生活全是创造出来的假相,完全不真实。现在,真实来找他了,而他逃了。他的文沃斯就站在门口。’”

“接下来呢?”

布拉德福居高临下地对她说。

“‘瑞克创造了我,瑞克快死了。一旦瑞克放掉手中的线,会如何呢?’”

“继续。”

“一句引自《路加福音》的话。我从没见过他打开《圣经》。‘对琐事忠诚者,对大事亦忠诚。’”

“然后呢?”

“对琐事不诚实者,对大事亦不诚实。’他在纸张边缘一连画了好几个小时。不同的墨水。”

“还有呢?”

州文沃斯是瑞克的复仇女神。而波比是我的。

我们两人都付出了一生的时间,努力弥补我们加在他们身上的事。’”

“接下来呢?”

“‘现在每个人都在追查我。‘公司’在追查我,美国人在追查我,你在追查我。甚至可怜的玛丽也在追查我,而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是谁?在他的诗里谁是这个你?”

“波比。我的命运。最亲爱的波比,最好最好的朋友,叫你那些天杀的走狗滚开我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