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第6/9页)
“听着,亲爱的,别说了。”玛丽坚定地反驳,决定赶走这些阴影,所有的。
“就是别说了,好吗?”
“只有我认得出他们,你知道。我今天早上想明白了,我记得。他们就是在科孚的板球场外开车兜圈子的那两个人,老爸的朋友还一直要他上车。”
有那么一会儿,尽管玛丽已经历过这痛苦不下十余次,她仍想高声尖叫:“留下来——别走——我才不在乎你那该死的教育——留下来陪我。”但她没这么做,她愚蠢地隔着栅栏和他挥手,把眼泪留到回程的车上。马格纳斯永远对她绝对地温柔。现在是第二天早上,汤姆差不多己抵达学校了,玛丽瞪着克里亚,凯蒂纳腐朽的百叶窗,天光无情地从裂缝里射进光线,她努力想不听底下水管的眶当声以及水花飞溅在火石板上的水声,那是马格纳斯在享受他的清晨淋浴。
“噢呀,天哪!你醒了,女孩?天下金钱雨啰,相信我!”
相信你,她又对自己说了—遍,缩进床单更深处。十五年来,他从没叫过她女孩,直到来了这里。现在,她突然整天都是女孩了,仿佛他唤醒了她的性别意识似的。仅一幅之宽的地板隔开了她与他的距离,倘若她有勇气往床边看,就会在几条木地板的距离外瞥见他陌生赤裸的身体。
皮姆没得到她的响应,一边冲水一边哼起吉尔伯特与苏利文(英国维多利亚时期著名的歌剧创作组合,吉尔伯特(W.S.Gilbert,1836-1911)作词,苏利文(A.Sullivan,1842-1900)作曲,他们一共创作了14部轻歌剧,著名的有《潘赞斯的海盗》(The Pirates of Penzance)、《天皇》(The Mikado)等)的歌剧。
“清晨早起,我们点起火……我唱得如何啊?”他大叫,他就只会唱这么多了。
在另一段生活里,玛丽在音乐方面小有名气。
在普拉煦,她领导了一个还算有水平的合唱团。
加入总部之后,她在“公司”的合唱团担任独唱。
以前只是没人放唱片给你听,她常这样对他说,虽未言明,其实是归咎于他第一任妻子贝琳达。
有一天你会唱得像说得一样好听,亲爱的。
她深吸一口气:“唱得比卡罗索(Enrico Caruso,1873-1921,意大利男高音,被誉为歌剧之王)还好!”她大叫。
意见交流已完成,马格纳斯可以继续冲澡了。
“进行得很顺利,玛儿。真的很顺利。七页隽永的文章。只是初稿,但真的很好。”
“好极了。”
他开始刮胡子。她听得见他在塑料洗脸盆里敲净刮胡刀的声音。刀片,她想:噢,天哪,我忘了帮他买该死的刀片了。往返机场的路上,她一直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东西,因为这些天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事。现在我得去买奶酪作午餐。现在我得买面包来配奶酪。
她闭上眼睛,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你昨晚睡了吗?”她问。
“睡得像死人一样。你没注意吗?”
是的,我注意到了。我注意到你半夜两点偷偷溜下床,蹑手蹑脚地下楼到工作室去。我注意到你踱来踱去,然后停下脚步。我听见你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有你开始动笔之后那只毛毡尖钢笔发出的沙沙低语。写给谁?用什么声音?哪一个?
一阵音乐声盖过了他刮胡刀的声音。他打开了他那台聪明的收音机,听英国国家广播公司的“世界新闻”。马格纳斯有很精准的时间概念,一分不差,白天黑夜都相同。他如果看自己的手表,也只是为了确认脑海中的时间表。她麻木地听着没人能控制的事故。一颗炸弹在贝鲁特爆炸。
萨尔瓦多的一个小镇被夷为平地。英镑贬值。或升值。俄国人将退出下一届奥运会,或终究还是会参加。马格纳斯对政治很有领悟力,就像太聪明而不敢打赌的赌徒。噪音逐渐越来越大,因为马格纳斯把收音机带到楼上来,水滴下来了,滴下来了,他全身赤裸,只穿着一双拖鞋。他俯身抱住她,她闻到刮胡皂的味道,还有他写作时所抽的希腊淡烟。
“还想睡?”
“有一点。”
“老鼠还好吧?”
玛丽在花园里找到一只几乎开膛破肚了的老鼠,带回来照顾。现在老鼠躺在汤姆房间的一个稻草盒里。
“我还没去看呢。”她说。
他吻她耳旁,雷火乍现,接着开始爱抚她的胸部,表示想要她接纳他,但她只草草地说“等会儿”,就转过身去。她听见他水淋淋地走向衣橱,她听见老旧的门奋力抗拒,终于还是摇摇晃晃地开了。如果他选了短裤,那么就是要去散步。
如果他选了牛仔裤,那么就是要进城去和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喝酒厮混。
“叫我派奇”的帕克上校,我的希腊小男友,和我系着皮带像只茶壶的梗犬。
艾尔西和依瑟尔,从利物浦来的同性恋退休女教师。约克什么的,我在丹第(Dundee,苏格兰东部海港)有点儿小生意。马格纳斯拉出一件衬衫,套了进去。她听见他系紧短裤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她说。
“散步。”
“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你可以和我谈谈。”
突然替她把话说出口的是谁——这个成熟、坦率、切中要点的女人?
马格纳斯和她一样惊讶:“谈什么,老天哪?”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亲爱的。我不在乎。
只要告诉我,不管是什么,那我就不必——”
“不必怎么样?”
“压抑。视而不见。”
“胡说。一切都很好。我们只是因为汤姆离开而有些忧郁罢了。”他向她走过来,让她躺回到枕头上,好像她病了似的。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走走。我们在客栈碰面,大约三点。”
只有马格纳斯能让克里亚,凯蒂纳的前门如此轻声地关上。
突然之间,玛丽坚强起来。他的离去解放了她。呼吸。她走到北面的窗户,所有的事都计划好了。她以前就做过这些事,也记得自己的技巧如何娴熟,常比男人还沉稳。在柏林时,每当杰克需要人手,玛丽就负责监视,从门房手里骗到房间钥匙,在危险的桌上偷换文件,载惊恐的线人到安全公寓去。我比我自己了解的还要拿手,她想。杰克常常赞叹我的冷静和锐利的眼光。望出窗户,她看见那条新铺好的路蜿蜒上山。有时他会走这条路,但今天没有。打开窗户,她探出身子,似乎要尽情享受这美好的地方与清晨。那个巫婆凯蒂纳早早就在挤羊奶,表示她去过市场了。玛丽很快瞥一眼干涸的河床,在小石桥的阴影下,同样的那两个年轻男子又在修他们的德国车牌摩托车。如果他们两人像这样出现在维也纳的房子外面,玛丽会立即找马格纳斯,必要时会打电话到大使馆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