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第11/12页)
①Martha,圣经人物,曾接耶稣到家里服侍,亦指照料家庭琐务的女人。旧Martyr,与马大字、音极近似。
最亲爱的父亲——那天夜里,皮姆独自在阁楼悲惨地写道——我好极了,我脑袋里塞满了研讨会和演讲,虽然我比以前更想你。
但还是有坏事发生,最近有个伙伴陷我于不义。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皮姆多么爱艾塞尔呀!只要有一天没接近他,真的,皮姆就会怨恨他。
皮姆什么事都恨,电热器另一侧的一动一静都恨。
他高高在上,施恩于我。他鄙视我的无知,不尊重我的力量。他是自大的德国人,最坏的那种,而杰克正监视他。皮姆恨他收到的邮件,欧林格转交艾塞尔先生。他比以前更恨那些像害羞的门徒,蹑手蹑脚走上楼梯到伟大思想家神圣密室门口,两个小时之后又走下楼梯的马大们。他放荡败德。他不近人情。他让她们志得意满,就像他也企图让我志得意满一样。他仔细地逐条记下这些,好在下次会面交给布拉德福。他也在三等餐厅耗许多时间,装出忧郁的表情给伊莉莎白看。
但这种隔离的演练并无法持久,连结艾塞尔的那条线一天比一天紧。他发现他能从打字的节奏精准推敲出他朋友的情绪:他是兴奋、愤怒或疲累。
他正在打我们的报告,他并不确信地告诉自己。
他正在出卖外国学生给他的德国金主。他是纳粹战犯,因为他左派父亲的形象而变成共产党间谍。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读?”在他们还很亲近的时候,皮姆曾羞怯地问。
“如果我能写完,而且出版社愿意出版的话。”
“我现在为什么不能读?”
“因为你会把精华拿走,只留残渣给我。”
“内容有关什么?”
“悬疑之类的东西,马格纳斯阁下,如果大声嚷嚷就无法写下来。”
他在写他的威廉·迈斯特传记,尽管皮姆愤愤不平。那是我的构想,不是他的。
他可以察觉艾塞尔睡不着,划亮火柴点雪茄。
他可以察觉他的身体快把他逼疯了。他可以从他动作节奏的改变,以及他执拗地边走边唱叩叩穿过木廊,留下凌乱的足迹到共享的盥洗室蹲上几个小时察觉出来。经过几夜之后,皮姆已能憎恶艾塞尔的无法自制。为什么他不能回医院去?“他唱德国进行曲。”他在笔记本中写给布拉德福。
“今晚他在盥洗室里唱了全本的《霍斯特·威索之歌》①”
①Horst Wessel,1907-1930,德国民族主义者,其所作之《霍斯特,威索之歌》成为纳粹党歌。
第三夜,皮姆早就沉睡许久。房门突然打开,裹着欧林格先生睡袍的艾塞尔站在门口。
“怎么,你原谅我了吗?”
“我要原谅你什么?”皮姆回答说,偷偷把他的秘密登记簿塞进床单下。
艾塞尔站在门口。晨袍穿在他身上大得可笑。
汗水濡湿他的小胡子,像黑色的尖牙。
“给我一些教士的威士忌。”他说。
之后皮姆无法让艾塞尔离开,直到从他脸上抹去怀疑的阴影。几个星期过去了,春天来临,皮姆知道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一开始就没背叛艾塞尔,因为倘若他真背叛了,他们老早之前就该动手了。偶尔布拉德福会问几个后续的问题,但只是例行公事。
有一次他问:“你能不能让我们知道他哪天晚上确定会出去?”但皮姆回答说艾塞尔的生活中没有确定的事。
“听着。你为什么不带他出去好好吃一顿,我们出钱?”布拉德福说。有一夜皮姆放手一试。他告诉艾塞尔说他从父亲那里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如果乔装改扮像去拜访托马斯,曼时一样,岂不是很好玩吗?艾塞尔摇摇头,流露出皮姆不敢探究的睿智神情。之后,他用自己所知的每一种方法为艾塞尔殚精竭虑,忽而否认布拉德福在他心中的存在,忽而庆幸艾塞尔的继续幸存,这完全要归功于皮姆对无法抗拒的力量的精心操控。
他们在春天的某天凌晨进来,就在我们最恐惧的时刻:在我们想要长命百岁,最不愿死去的时刻。很快的,除非我让他们的旅程变得毫无必要,否则他们也会用相同的方法来对付我。倘若如此,我坚信我当看见正义伸张,享受生命循环不息的乐趣。他们拿到前门的钥匙,知道如何打开欧林格先生那些和杜柏小姐并不尽然不同的门锁。他们对屋里的状况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们已经监视了好几个月,拍下访客的照片,派他们伪装的抄表员与窗户清洁工进来,拦截邮件检查,更毫无疑问监听欧林格先生与债主、无能交易员绝望交谈的电话。皮姆知道他们有三个人,因为他可以从他们偷偷摸摸像圣诞老人溜过楼梯顶端吱嘎的脚步声数出来。他们先查看盥洗室,才在艾塞尔的门前就位。皮姆知道,因为他听见盥洗室的门咿咿呀呀地打开,没再关上。他也听见他们拆掉盥洗室门锁的声音,以防拼死一搏的罪犯把自己锁在里面。但皮姆自己无能为力,因为此时他躺在床上深陷梦境,梦见他童年所有恐怖的床。他梦见莉普西和她的哥哥亚宏,以及他和亚宏如何把她推下格林勃先生学校的屋顶。他梦见屋外有辆救护车在等候,就如同“林园”替朵莉丝叫来的那辆一样,而欧林格先生想阻挡来人走上楼梯,却被用暴怒的瑞士方言喝令退回自己的房间。他梦见听到有人大叫:“皮姆,你这个杂种,哪里去了?”从艾塞尔房间的方向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可怕短促的嘈杂巨响,是个长短脚的人对抗三个健壮入侵者的声音,还有巴斯托先生,艾塞尔曾给它冠上浮土德恶魔罪名的巴斯托先生,愤怒的抵抗声。但当皮姆从枕头上抬起头,倾听真实世界的动静时,周遭一片静寂,一切都好极了。
我一直对你有怨恨,杰克,我承认。多年来我在脑海里不断与你争辩,时而激奋,时而颓然,甚至在我加入“公司”许久之后依然如此。你为什么这样对他?他不是英国人,不是共产党员,更不是美国指控的战犯。他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仅有的罪行是他的贫穷,他不合法的身份,和他的瘸腿——加上他思想方式的一点儿自由,这在某些人眼中是最值得我们去保护的权利。但我的确心生怨恨,我很抱歉。因为现在我当然明白,你几乎没考虑到这些。艾塞尔是另一项交易品。
你举报他,他被存放在你的收件匣,在温迪完美无瑕的打字之下显得邪恶而可怕。你点亮你的烟斗,赞赏自己的手艺,并且想:哈啰,我敢打赌瑞士佬一定会喜欢尝点这个味道;我会吓他们一跳,给自己多添一分。你打了一个电话,或者两个,邀请某个瑞士情报组织的联络对象,在你最喜欢的餐厅吃一顿长长的午餐。喝咖啡和杜松子酒时,你偷偷递给他一个没具名的棕色信封。三思之后,你也偷偷给你的美国同事一份,因为你既然能赚个恩惠之名,何不顺便再赚第二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