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第7/12页)
我不知道你注意皮姆多久了。我赌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他读圣训的样子,你说,因此你至少从圣诞节之前就开始留意他,因为他读的是耶稣降临前期的章节。当他告诉你他在大学读书时,你似乎很惊讶,所以我猜你最初的底细调查一定早在他入学注册前就进行了,而且还没添上新数据。圣诞节晨祷之后,皮姆第一次和你握手。教堂门廊像拥挤的电梯,每个人都忙着撑伞,发出哈啦哈啦的英语噪音,外交官的孩子们在街上互扔雪球。皮姆穿着他的E.韦伯外套,而你,杰克,是一座二十四岁穿着斜纹呢无法测度的英国高山。因为战争与和平的缘故,我们之间的七岁之差已是一个世代之别,甚至更近似两个世代。
就像和艾塞尔一样,老实说:你们都在我身上加诸严酷的岁月,迄今犹然。
你知道,除了你那套上好的棕色西装之外身上还有什么吗?你的空降师领带。头戴冠冕的不列颠人,骑着银翼骏马昂首阔步在棕红色的田野,恭喜。你从未告诉过我你从哪里得到这条领带,但此刻我已然获悉的事实并不亚于我的想像:南斯拉夫的游击队,在非洲甚至在克里特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敌后沙漠远征部队。你比我高一英寸,但我记得如昨日般清晰,当皮姆抓住你干燥的大手时,那条空降师领带刚好映进他眼里。他抬起头,看见你坚硬如石的下巴和你的蓝眼睛——还有即使在当时就已显得狰狞的浓密眉毛——他知道,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是所有的学校都期许他成为的人物,有时他自己也这样想望:一个腰杆挺拔英勇无畏的英国官员,即使周围的人全失去理智也仍能冷静自持的人。你祝他圣诞快乐,而当你说出名字时,他还以为你说的是常见的圣诞节笑话——你是好人,我就是你兄弟①。
①杰克姓Brotherhood,原意为同志、弟兄。
“不,不,老小子,是真的。”你笑着说,“像我这样的好人干吗要用假名呢?”
说得也是,你有外交身份掩护,干吗要假名?
你邀他在明天,圣诞节的第二天,午餐前一起喝杯雪莉酒,你说你如果知道他的地址就会送邀请卡去,这是你的聪明之处,因为你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地址、出生日期、教育和其他所有让我们可以对想吸收的人取得优势掌控地位的无聊资料。接着你做了件好玩的事。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邀请卡,在每个人都忙着叽哩瓜啦的拥挤门廊,你抓住皮姆转过身,用他的背当桌子,在中间一行写下他的名字,然后递给他:“布拉德福上尉及夫人敬邀。”你划掉了“请回复”,强调已敲定,你也划掉了“上尉”,表示我们两人是伙伴。
“如果你之后想留下来,就可以帮我们吃掉那只冷火鸡。随便穿件衣服吧。”你加上一句。皮姆看着你阔步穿雨而去,正如他知道你曾穿过战场的枪林弹雨独力战胜德国佬,而皮姆所做最勇敢的事却只是在教职员盥洗室的墙上刻下赛芬顿,鲍伊的缩写。
第二天他准时出现在你那幢小巧的外交官房合前,他一面按门铃,一面读你那张框在镶板里的名片:“J.布拉德福上尉,护照助理官,英国大使馆,伯尔尼”。当时你是和费莉西蒂结婚,你或许记得。亚德里安六个月大。皮姆和他玩了好几个小时,好让你留下深刻印象,这个习惯很快就成为他善于处理你手下年轻成员的特色。你用愉悦完美的态度问他问题,而你走开之后,称职的情报工作家属费莉西蒂接手,上帝原谅她:“但你有什么朋友,马格纳斯,你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她大叫:“你都做什么消遣,马格纳斯?”大学里应该有很多课外活动吧,例如——她问——政治团体等等?或者学校里也像伯尔尼其他地方一样单调阴郁?皮姆完全不觉得伯尔尼单调或阴郁,但为了费莉西蒂,他假装他也这样觉得。就编年史来说,皮姆与艾塞尔的友谊至此时已有十二小时之久,但他连想都没想一下——他有何必要,就在他忙着让你们两人对他留下深刻印象之时?
我记得问你和什么部队一起作战,长官,期待你会回答是第五空降师或精艺步枪队,好让我可以充满敬意地仰望你。但你却有些粗暴地说:“什么都做。”我现在当然明白了,你是对外交掩护采取双重标准:你要用外交身份掩护你,却又要皮姆看穿。你要他知道你是非正规军,而不是外交部来的那些聪明的小皮条客,你就是这么叫他们的。你问他是不是走遍全国各地,并且建议说,偶尔你会搭车到别处去出公差,他或许会愿意一起来,也给自己找点乐趣。我们两人套上长靴,出门去开你所谓的狂欢派对:意思就是穿越艾尔芬诺森林的强行军。在途中,你告诉皮姆不必叫你“长官”,我们回来时,费莉西蒂正在喂亚德里安,另一个较年长、笑容虚伪的男人和她说话。你介绍他是大使馆的山迪,皮姆了解你们是同事,而且隐约觉得山迪是你的老板。我现在明白他是你的情报站主任,而你是他的副手,他执行的是标准作业任务,在批准你买进任何财产之前先审视一番。但当时皮姆只把山迪当校长,把你当舍监,这是你绝对不会反驳的解释。
“你的德文到底有多好呢?”三人一起大嚼费莉西蒂的碎肉饼时,山迪挂着假笑问皮姆,“在这里学习有点困难,不是吗?有这么多瑞士方言。”
“马格纳斯在大学里认识很多移民。”你替我解释,强调卖点。山迪傻乎乎地大笑,用力一拍膝盖。
“真的,真的吗?我敢打赌在那群人里一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人物。”
“他可能也可以告诉我们许多关于他们的事,对不对,马格纳斯?”你说。
“你不介意?”山迪揶揄地说,假笑依旧。
“我为什么要介意?”皮姆说。
山迪很明智地使出王牌。他察觉到皮姆在众人面前常会轻率下决定,他运用这个观察结果,逼皮姆在知道自己承诺之前就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不会对学术的神圣不可侵犯或什么的有所顾忌吗?”山迪坚持道。
“绝对不会。”皮姆无畏地说,“为了我的国家绝对不会。”赢得费莉西蒂的微笑。
那天皮姆提供的是哪一个自我,并继之数月,我已不记得,也就是说这个自我必然是很有节制的,没有那些通常事后要付出代价的拙劣虚构情节。他竭尽所能,给你他认为你想要的东西。他很谨慎,没透露他在赚钱,你也没追问,因为你早就知道他在打德国人所谓的“黑工”,也就是非法工作,而且是在晚上。精明的家伙,你想;足智多谋,不碰偷鸡摸狗的事。他没多提与欧林格夫妇的家庭生活,因为代理父母会淡化他扮演成熟流放者的自我意象。当你问他是否认识什么女孩——同性恋的阴影,他是其中之一吗?——皮姆立即收到信息,并编造了一个无害的故事,说是有个很漂亮的意大利女孩,名叫玛丽亚,他在宇宙俱乐部认识她并热烈追求,但她只是垫档的,因为他正牌的女友洁米娜回英格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