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7/12页)

她抚着裙子,盯着外套。

“我要搭出租车。”

她说,“你不必帮我打电话叫车。街角就有招呼站。我来的时候看见的。”

“为什么不会是他的母亲呢?她应该是个好人。”

她瞪着他,刹那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久之前,他第一次对我提起他的母亲。”

他解释说,“他说他又去看她了。我很惊讶。也受宠若惊,老实说。他在某个地方找到她,把她安置在一幢房子里。他常去看她吗?”

她脑筋很清楚。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感觉到自己的精明狡黠又回来了。马格纳斯没有母亲,你这个白痴。她死了,他几乎不认识她,而且他也不在乎。对于马格纳斯,我确确实实了解的事实是,即使到最后审判日我都愿立誓作证,他绝对不是任何一个女人已成年的儿子。但玛丽不动声色。她不想羞辱他,鄙夷他,或因为马格纳斯像欺骗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国家一样欺骗他最老、最亲爱的朋友,而宽慰地大笑。

她有条不紊地开口,保持优异间谍应有的敏锐。

“他不时找她聊天,当然。”她没否认。她拎起手袋,探了一眼,仿佛要确认自己有钱搭出租车。

“那么,他难道不可能到德文郡去找她吗?

终于能再享受海洋的气息,让她很感动。马格纳斯也觉得很自豪,可以替她完成这个愿望。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谈他们在海滩上的漫步。他怎么在周日带她上教堂,怎么替她修整花园。或许他是返璞归真?”

“他们最先去找的地方就是她的房子。”玛丽撒谎,关起手袋。

“他们把老太太吓得半死。

如果我需要你,该怎么和你联络?丢张报纸到墙外?”她站起来。他也起身,虽然费了点劲。他的微笑还挂在脸上,他的眼睛还是聪慧、忧郁、愉悦,依然是令马格纳斯嫉妒的风格。

“我不认为你需要我,玛丽。或许你说对了,马格纳斯也不再需要我。他要的是别人。这才是我们必须担心的,如果我们爱他的话。复仇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有时光靠文学是绝对不够的。”

他声调的瞬息变换,让赶着要离去的她停下脚步。

“他会找到答案的。”她不在意地说,“他一向做得到。”

“这就是我怕的。”

他们走向前门,慢慢地,配合他一跛一跛的速度。他把电梯按上来,拉开铁栅。她走进去。

她透过栅栏看他最后一眼;他仍凝视着她。此刻,她再次喜欢上他,惊骇得浑身发僵。

她把该做的事打点妥当。她带了护照,也带了信用卡。她打开手袋的时候检查过了。她有她的计划,因为这是她在英国小镇的训练课程里派上用场的计划,后来在柏林还用到修正版。在寻常人生的世界,此时已近薄暮。中庭里,两个教士交头接耳地低声谈话,玫瑰念珠在背后晃动。

街道上满是购物的人潮。有上百个人可能在监视她,而当她心中细数可能性时,似乎也出现了上百个可疑的身影。她想像某个维也纳巨贾府邸里,奈吉尔是主子,乔琪和傅格斯是小厮,留胡子的小雷德勒指挥众人,一群捷克乌合之众穷追不舍。

而可怜的布拉德福,没骑马,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背后的地平线。她选择帝国饭店,马格纳斯喜欢它的恢弘壮丽。

“我没有行李,恐怕,但我要一个房间过夜。”

她对一位头发银灰的接待员说,把信用卡递给他。

接待员马上认出她,说:“您先生还好吗,夫人?”

服务生带她到二楼一间富丽堂皇的卧房。每个人都想要的121号房,她想;我带他到这个房间来过生日,享受一顿晚餐和一夜浓情爱意。记忆丝毫没有动摇她。她打电话到楼下给同一位接待员,请他帮忙订第二天早上飞伦敦的班机:“没问题,皮姆夫人。”烟,她记起来。烟幕,就是我们所谓的欺骗。她坐在床上,听着脚步声悄悄走过走廊,晚餐时间近了。双扇门,十二英尺高。

绘上艾肯布瑞秋(Karlvon Eckenbrecher,1842-1921,德国画家,以描绘夕阳景色闻名)名为“博斯普鲁斯暮色”的画。

“我会爱你,直到我们俩都太老了,”他说,头就枕在这个枕头上,“然后我还会继续爱你。”

电话响起。是接待员,说只有商务舱的位子。玛丽说,那就订商务舱吧。她踢掉鞋,拎在手上,轻轻打开门,往外瞧。如果我认为有人监视,就假装把鞋子拿到外面清理吧。

酒吧里远远传来背景音乐。餐厅里飘出莳萝酱的味道。鱼。他们有很棒的鱼。她走向楼梯平台,等待着,但仍然没有人来。大理石雕像。过时的贵族画像。她穿上鞋,爬上一层楼梯,按下电梯,下到一楼,隐进侧面走廊,避开接待区的视线。一条昏暗的走道通往饭店后面。

她沿着通道,走到另一头的工作门。门半掩着。她推开来,脸上已浮起抱歉的微笑。一名年长的侍者正在替私人晚餐桌作最后的装点。他背后的另一道门敞开着,通向一条小路。

玛丽愉快地对侍者说声“晚上好”(原文为德语),迅速走进清新的空气里,叫了一部出租车。

“维也纳森林。”她告诉司机,“维也纳森林。”她听见司机透过对讲机说:“维也纳森林。”没有回应。接近环城大道时,她给了他一百先令,跳到人行穿越道上,叫了第二辆出租车到机场。她坐在洗手间里看书,一个小时,等待最后一班飞往法兰克福的班机。

同一天晚上,稍早些时候。

这幢房子半离群索居,屋后是铁道路基,正如汤姆所描述的。布拉德福在采取行动之前,再次四下探查一番。马路和铁路一样直,似乎也一样长。天际空无遮拦,只有一轮西沉的秋阳。有一条马路,一条布满电报线和水囊的铁道路基,还有布拉德福衣不蔽体的童年的广袤天空,每当走走停停的蒸汽火车穿过围篱驶向诺利奇,就会在天空上留下白色的云雾。房子的设计全都相同,他仔细审视,不知为何,它们对称的样貌让他觉得很美。这就是生活的秩序,他想。这一排小小的英国棺材,就是我认为自己正挺身保护的对象。

在整齐行列里的正直白人。75号把木门换成铁门,弯弯曲曲的手写字体写着“埃铎拉多”。77号有一条镶着贝壳的水泥小径。81号的门面是质朴的柚木。而布拉德福此刻走近的79号,在领地之内竖起一根精美的白色旗杆,英国国旗迎风招展,灿烂夺目。小小的碎石车道上留有重型车辆的轮胎痕迹。擦得发亮的门铃旁有一个电动扩音器。布拉德福按下门铃,等待着。一阵喘息声迎向他,接着是气喘吁吁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