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田园颂(第10/18页)
应当说,不认真侍弄土地、经营马马虎虎的人往往是一些随风飘荡的移民。有时候,他们连简陋的房子也搭不好。本来是应当种植一些西红柿、黄瓜之类的蔬菜,但是需要花费很多气力,需要浇水、侍弄。于是他们就不种这些蔬菜,而是种了些花草。有一个过去的流放犯,倒是很乐天知命,竟种了些浆果。当地都是到森林里去采野果,而他却让浆果占据了菜园的土地!这种浆果既不叫黑果越橘,也不叫草莓果和越橘果,而是叫什么白色凤梨莓。
农村里,喜欢恶作剧的专门扫荡菜园子的人,在白色凤梨莓还是青绿色的时候就把它们连根拔了出来,全都给吃掉了。这种浆果吃起来还可以,脆生生的。但是不能和林子里的浆果相比,水分太多,香味不足。
此后谁也不再种白色凤梨莓了,渐渐地人们把它忘记了。如果小男孩的奶奶不是爱出怪点子的人,如果她不从菜园里弄来些稀奇的种子,也许菜园里就不会再发生什么古怪的事情了。奶奶发现的种子有一种是扁扁的,酷似黄瓜种子,只不过比黄瓜种子大多了。奶奶把它种在了苗床的边缘,澡塘附近。由于不相信这种子有什么优点,种完了也就把它忘到脑后了。另一种菜籽,可比前一种厉害! 有点像爷爷抽烟抽得变成了紫绛色的牙齿,又硬得像骨头一样。奶奶把它们和黄豆种一起放在碗里,泡胀了后,不经心地栽种在葱头中间。
很长时间,地里什么也没有生长出来。杂草好比是一团团苍蝇爬满了菜园。这些草是对大人和孩子们的惩罚,该死的莠草,你就尽管去薅好了,一个夏天累得腰酸腿痛,手上裂了口子,荨麻扎得人满手是伤痕……
农村里的小孩子也可以说是在菜园里长大的。把他们留在家里,没有人照看,院子里很肮脏,又是牲畜,又是狗。于是奶奶或者婶婶们便带起小男孩到菜园里来。小家伙就如同是在难以通过的莽林里穿行,一不小心就找不到他了。这对姑娘们可成了一件消遣的事情:婶婶们从苗田里仰起头来,望着菜园外面的森林,喊叫着:“姑娘们!我们的小男孩在哪儿?没有看见吗?是不是他走丢了?可别让鸡儿把他叼着呢!唉!唉——!”
小家伙才不会丢掉呢!他自己一下就滚到了垄沟里的菜叶下面,一点声响也不发出来。而婶婶们找呀找,找个不停!奶奶咒她们,骂她们:“你们这些泼妇!就知道发疯,取笑逗乐!谁来干活!你们这些捣蛋鬼!”
躺在垄沟的菜叶下面可真够可怕的了。毛毛虫就在眼皮底下一口口地咬菜叶,毛毛虫有许许多多的手,连一只眼睛也没有。长胡须的黑甲虫用尖尖的牙齿撕咬苍蝇。金龟在蛀食芜菁甘蓝,把头一直钻进菜壳里。灰色的盲蝽使劲扎小男孩,都扎出了血。小蚋虫也没有打盹儿,直往小男孩的鼻子里、耳朵里和眼睛里扑、叮咬。简直再也忍受不住了。应当从隐蔽的地方跳出来。就在这时候,阴凉的遮盖物被揭开了,太阳直射到眼睛上,头顶上响起一声叫喊:“瞧,他在这儿!这个小逃犯,抓住他!”
小男孩哈哈地笑着,快速地在菜园里跑了起来。婶婶们追逐着,叫嚷着,想要捉住他。终于在河边捉住了这个已经跑疯了的小家伙。大家又往他身上弄水,又撕扯他,想把他按到河里去。小男孩拉住了一位婶婶的手,死死地握住不放,呼叫着让奶奶来救驾。奶奶三步并作两步应声赶到,几乎就是从陡岸滚落下来的一样,她手里挥动着树条:“你们这些母马,我非得收拾你们不行!非抽你们不可!看啊,把孩子都吓坏了!”
女孩子们一面奔跑着,一面胡乱甩掉上衣、裙子,一个个扑通通地跳进水里,踢蹬着脚,挥动着手,她们这样游泳,水星子都溅到天上去了!奶奶在岸上奔跑着,手里挥动着树条,谁也够不到,谁也打不着。
干活的人们在河水里洗浴一通后,安静多了,又重新在菜园里在烈日的暴晒下慢吞吞地劳动了。小男孩也一拐一瘸地跟在后面。蚋在叮咬,虻虫像子弹一样扑面射来,蚊子也不甘示弱,乘着晚霞迷茫的时候出现了。
玩玩闹闹之余,也轻轻松松地教会了小男孩干些菜地里的活。这是不知不觉之间完成的,像是做游戏一样就对他进行了“职业取向”教育:教他区分莠草和蔬菜。“看,甜菜长出来了,滨藜、艾蒿和野荞麦也同时生长出来了。它们的颜色、模样都和甜菜差不太多。但是他们瞒不过人的眼睛。你如果从下面看,甜菜的花粉颜色发灰,而其他草的花粉是淡红色的。繁缕、女娄菜、斗篷草打扮成洋萝卜和芜菁,它们想要更快长大,结果就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几乎所有的杂草乱草都要冒充胡萝卜,不论是鼠尾巴草、稗草,还是独行菜,以及各种各样的废物都打扮成天真无邪的漂亮眼睛来到这个世界上。真的让这些漂亮眼睛为所欲为,那么肯定胡萝卜的小爪子也生长不出来了,别的菜的绿叶也不会有了……”
原来任何一种蔬菜、任何一种作物都存在相似物。有时候甚至有很多的吸血鬼相似物。它们全都狡猾、贪婪、来势咄咄。在被人们娇惯坏了园田里的植物还立足未稳、还未振奋向上前,经过长期竞争锤炼出来的野草是从不消闲的。它们扎根向下,占据空间,不论在地上还是在地下,只要有什么东西能够被它们抓住,它们就钳得紧紧的,毫不放松,它们吸干蔬菜的汁液,使菜园失去血色和生机……
由于干一些费事费时的活儿,小男孩有多少游戏没有来得及玩?!又有多少孩提的欢乐没有享受到啊?!因为,在“职业取向”后,接着便开始了劳动教育。这种教育办法很简单。正如智力超群的教育家们说的那样,“很有作用和效果”。当小男孩想借故逃脱繁重的劳动时,就揪住他的耳朵说:“想吃菜吗?想吃就得干活!”
有一天小男孩正在给葱地锄草(不相信他会侍弄胡萝卜地块和其他矮棵作物,所以不让他干这样的活;而葱地可以,葱很容易辨认)。他一面锄草,一面低声哼着单调的小曲,用脏乎乎的手不停地驱赶着蚊蚋和发出嗡嗡叫声的胡蜂。忽然他的手指触及到了一种坚固的植物,手指碰上这东西很不舒服,它牢牢地扎在土里。小男孩看了看,明白了,原来是麦仙翁破土而出了。真有它的!起初全然不敢相信在坚硬的籽瓤里竟然蕴蓄着如此巨大的生存和生长的活力,现在它发芽了,成长了!
小男孩关怀这棵植物可真够精心细致!而这棵植物又欢迎关怀、浇水和摆脱了莠草干扰的黑土地,它不停歇地向上延伸,派生出一片又一片像皮带条一样飒飒作响的叶子。“哎呀!我的妈妈!”小男孩为造物主的神奇而惊叹不已,同时又在跟大自然界里神秘莫测的创造力暗中较量:那棵植物努力想要长高,要长得比小男孩还要高一些呢!当小男孩发现沙沙作响的长长的叶腋里有卷成襁褓一样的麦仙翁时,他虔诚地屏住呼吸,不再做声了。然后又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麦仙翁。这些麦仙翁在北国的寒夜中瑟缩,它们身上披起了一层雾凇,但它们最终还是克服了自然界的坏天气,每株麦仙翁都有一绺白色的额发,从它们的壳壳里钻出来。小男孩禁不住地又叫了一声“哎呀!我的老天爷!”震惊之余,小男孩还是经受不住诱惑,在一株麦仙翁的“身”上抠开了一个小洞,发现了一个挨一个挤到一起的颗粒。他眯缝起眼睛舔了舔其中的一个颗粒,嘴里满是又甜又苦的奶味。这样奇妙的经历不能不同别人分享。别人,就是邻居家的男孩子们。他们不容分说地也品尝了这种宝物,连同麦仙翁白色的一层层皮、脆生生的小茎一起吃掉,这小茎是生长在中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