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1(第3/4页)

整个梅科姆镇都在她脚下。她觉得她能看见自己的家:卡波妮在做松饼,过不了多久,杰姆就会结束橄榄球训练回到家。她的目光越过广场,确信她看见亨利· 克林顿从“五分丛林”便利超市走出来,抱着一大堆食物。他把买的东西放进一个人汽车的后座。所有街灯同时亮起,她骤然欣喜,面露微笑。

她坐在狭窄的回廊上,把脚悬荡在外面。她掉了一只鞋,接着又脱掉另一只。她很好奇他们会为她举行一个什么样的葬礼:年迈的达夫太太会彻夜不眠,让人在簿册上签名。杰姆会哭吗?要是他哭的话,那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她不知道应该飞身跳下还是仅从边缘滑落下去。假如她背部着地,那也许不会太痛。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能否了解她有多么爱他们。

有人猛地抓住了她。她感觉一双手把她的双臂紧紧按在两肋,顿时浑身僵硬。那是亨利的手,因为碰过蔬菜而染上了绿色。他一言不发地把她拉起来,赶着她走下陡峭的梯子。

等他们到了底下后,亨利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这回我要是不告诉芬奇先生我誓不为人!”他吼道,“我发誓,斯库特!你没有一点脑子吗,到水塔上去玩?你说不定会摔死!”

他又拽了一把她的头发,连带扯下几根。他猛地摇她;他解下他的白围裙,卷成一团,狠狠朝地上扔去。“你知不知道你会丢了自己的小命啊!你没有一点脑子吗?”

琼· 露易丝木然地瞪着他。

“西奥多看见你在那上面,就跑去找芬奇先生,没找到,所以找了我。吓死人啦!”

接着,他看出她在瑟瑟发抖,这才明白她不是在闹着玩。他轻轻捉住她的脖根。回家的路上,他试图弄清她在为什么事烦心,可她一句也不肯说。他把她留在客厅,朝厨房走去。

“宝贝,你干什么去了?”

在同她讲话时,卡波妮的话音里总是掺杂着埋怨的慈爱和温和的非难。“汉克先生,”她说,“你还是回店里去吧。弗雷德先生一定在纳闷,你出什么事了。”

卡波妮坚定地嚼着一根枫香木洁齿棍,低头看着琼· 露易丝。“你在搞什么名堂?”她说,“你去水塔上做什么?”

琼· 露易丝一动不动。

“告诉我吧,我不会告诉芬奇先生的。什么事让你如此心烦,宝贝?”

卡波妮在她旁边坐下。卡波妮已过中年,有一点发福,她拳曲的头发开始变得花白,因为近视而眯缝着眼睛。她把手摊放在腿上,仔细端详。“莫非这世上有糟糕到你讲不出口的事?”她说。

琼· 露易丝一头扑倒在卡波妮的腿上。她感觉那双粗糙的手揉捏着她的肩膀和背。

“我要生孩子了!”她啜泣起来。

“什么时候?”

“就在明天!”

卡波妮把她拉起来,用围裙一角擦拭她的脸。“醒醒,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在大口的喘息之间,琼· 露易丝把她的不光彩之事一字不漏地讲述出来,央求不要把她送去莫比尔,或把她的手脚拉开,或把她往墙上扔。“我能不能离开这儿去你家?求求你,卡尔。”她恳请卡波妮暗中帮她渡过难关;等孩子降生后,她们可以趁夜里把孩子送走。

“这阵子,你一直在自己扛着吗?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她感觉卡波妮粗重的手臂搂着她,给予那并不起作用的安慰。她听见卡波妮嘟囔着:

“……不该尽往你脑子里灌输故事……要让我逮到,非宰了他们不可。”

“卡尔,你会帮我的,是不是?”她怯生生地说。

卡波妮说:“天地良心,这还用说吗,宝贝。现在,你得搞明白一件事,你没有怀孕,从来都没有。事情不是那样的。”

“啊,假如我没有怀孕,那我是怎么了?”

“你读了那么多书,却是我见过的最无知的小孩……”她的话音越来越低,“……依我看,你根本一点可能也没有。”

卡波妮慢条斯理地向她简述了那个过程。琼· 露易丝听着,这一年来她收集的令人厌憎的信息顿时变得澄澈起来。卡波妮沙哑的声音驱散了她这一年累积的恐惧,琼· 露易丝感觉又活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喉咙里凉爽的秋意。她听见厨房里香肠的吱吱声,看见客厅桌上她哥哥收集的体育杂志,闻到卡波妮所用的发乳那苦甜参半的气味。

“卡尔,”她说,“为什么我以前什么都不知道?”

卡波妮皱起眉,寻思答案。“你开窍稍晚一些,斯库特小姐。你没有跟上你自身的步伐……嗨,假如你在农家长大,还没学会走路就知道这些事了,或者,假如身边有个女性——假如你的妈妈还活着,你就会了解这些事——”

“妈妈?”

“是啊。你会看见你的爸爸亲你的妈妈这样的事情,我敢说,你一学会讲话就会问个不停。”

“他们把那些事都做了吗?”

卡波妮露出她镶了金冠的臼齿。“我的乖宝贝啊,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他们当然做了。”

“哦,我觉得他们没有。”

“宝贝,得等你再长大一些,你才会理解,但你爸爸和你妈妈爱得炽烈如火,当你爱一个人爱得如此之深时,斯库特小姐,嗨,那正是你想做的。那是每个爱得如此之深的人想要做的事。他们想要结婚,他们想要接吻、拥抱,并更进一步,生下孩子,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我不相信姑姑和吉米姑父也那样。”

卡波妮扯弄着她的围裙。“斯库特小姐,不同的人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而结婚。亚历山德拉小姐,在我看来,是为了保住房子而结婚的。”卡波妮挠挠头,“不过,那不是你需要研究的事,这与你毫无关系。你先管好自己的事,再研究别人的。”

卡波妮站了起来。“现在,你的任务不是去理会那些从老塞勒姆来的人告诉你的事——没人要求你反驳她们,只是别把她们放在心上就行了——要是你想了解什么事,直接跑来找老卡尔。”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这些全都告诉我呢?”

“因为事情对你来说开始得稍微早了些,你似乎对此并无多大兴趣,我们猜你对余下的部分也不会有更大的兴趣。芬奇先生说,歇一阵子,等你适应了大概的情况后再说,可我们没指望你这么快就发现了情况,还错得如此离谱,斯库特小姐。”

琼· 露易丝放肆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庆幸她还活着。她开始犯困,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坚持到晚饭。“我们今晚是不是有热松饼吃,卡尔?”

“是的,小姐。”

她听见前门砰地关上了,走廊里传来杰姆笨重的脚步声。他奔向厨房,他会打开冰箱,灌下一夸脱牛奶,以解橄榄球训练后的口渴。她在打盹之前,忽然想到,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卡波妮对她说“是的,小姐”和“斯库特小姐”,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有重要人士在场时才会用这种称谓方式。想必我是长大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