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2(第2/5页)

他没有变。他的容貌一如既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预想他长得像道林· 格雷或其他什么人。

电话铃响了起来,她吓了一大跳。

琼· 露易丝无法使自己再泰然面对早晨六点的来电,是玛丽· 韦伯斯特时间。亚历山德拉接了电话,回到厨房。

“是找你的,阿迪克斯。是县治安官。”

“麻烦你问一下他有什么事,山德拉。”

亚历山德拉回来时说:“有个人出了点事,请他打电话找你——”

“叫他打给汉克,山德拉。他要告诉我的事,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告诉汉克。”他转向琼· 露易丝,“我很高兴我有一个初级合伙人,还有一个妹妹。两人正好互补。不知道县治安官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我也很好奇。”她淡然地说。

“宝贝儿,我觉得今天你应该让艾伦给你检查一下。你病恹恹的。”

“好的,听你的。”

她暗中观察父亲吃早餐的模样。他努力握着累赘的餐具,就好像是正常大小和形状。她偷瞥了一眼他的脸,看见上面布满白色的胡楂。假如他留胡子,那会是一把白胡子,可他的头发才刚开始变色,他的眉毛依旧乌黑。杰克叔叔已经白到了前额,姑姑的头发全变成花白了。当我老去时,会从哪里开始呢?我为什么在想这些事?

她说:“恕我失陪。”然后端着她的咖啡去了客厅。她把杯子放在一张小茶几上,打开百叶窗,看见亨利的车转入车道。他发现她正站在窗边。

“早上好。你的脸色白得发青。”他说。

“谢谢夸奖。阿迪克斯在厨房。”

亨利看上去和往常无异。睡了一晚后,他的疤痕没那么抢眼了。“你在为什么事生气吗?”他说,“昨天你在楼座上,我朝你挥手,可你没看见我。”

“你看见我了?”

“是啊。我还盼着你在外面等我们呢,可你没有。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嗯。”

“哎,别对我这么凶。”

她喝下咖啡,告诉自己,她要再来一杯,便跟随亨利走进厨房。他倚着水池,把车钥匙套在食指上转动着。他几乎和橱柜一样高,她想。我再也没法和他讲一句清楚明晰的话了。

“——果真出了事,”亨利说,“那是迟早的。”

“他当时在喝酒吗?”阿迪克斯问。

“不是在喝,而是喝醉了。他进白人区前,在他们开的那家小酒馆舞厅痛饮了一整夜。”

“怎么了?”琼· 露易丝说。

“泽布的儿子,”亨利说,“县治安官讲,他把他抓进了监狱——他请治安官打电话给芬奇先生,去接他出来——哼。”

“为什么?”

“亲爱的,泽布的儿子在今早破晓时分离开黑人区,开着车,风驰电掣,撞倒了老希利先生,把他碾死了。”

“啊,怎么会——”

“那是谁的车?”阿迪克斯问。

“我猜是泽布的。”

“你怎么和县治安官说的?”阿迪克斯问。

“叫他转告泽布的儿子,你不会碰这个案子。”

阿迪克斯用手肘抵着桌子,把身体往后推。

“你不该那么做的,汉克,”他温和地说,“我们当然要接。”

感谢你,上帝。琼· 露易丝轻轻叹了口气,揉揉眼睛。泽布的儿子,也就是卡波妮的孙子。阿迪克斯也许忘了很多事,但他绝不会忘记他们。昨天正飞快地化为痛苦的一夜。可怜的希利先生,他有可能喝得酩酊大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撞了他。

“可是芬奇先生,”亨利说,“我以为没有——”

阿迪克斯在椅子角缓缓挪动他的手臂。他习惯在集中精神时用手指拨弄表链,心不在焉地在表袋里翻寻。今天他的两只手没有动。

“汉克,我猜想,等我们了解了案子的全部实情后,对那孩子来说,最好的办法是认罪。现在,由我们代表他出庭,不是比让他落入不当的人手中更好吗?”

亨利的脸上慢慢漾开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芬奇先生。”

“哎,我不明白,”琼· 露易丝说,“什么不当的人手中?”

阿迪克斯转向她。“斯库特,你可能不知道,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所雇的律师,正虎视眈眈地在南部这儿候着,等待这样的事发生——”

“你指黑人律师吗?”

阿迪克斯点点头。“对。现在我们州已经摊上三四个了。他们主要在伯明翰之类的地方,但在一轮一轮的律师团巡回中,密切关注等待,就等出现某件黑人伤害白人的重罪——他们消息灵通得让人惊讶——他们介入并……好吧,用你可以理解的话来说,他们要求在这类案子的陪审团中加入黑人。他们传讯陪审团审选官,他们要求法官下台,他们使出他们书本里每一招法律上的诡计——他们有的是——他们试图强迫法官犯错。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心想把案子上诉到联邦法院,他们知道在那儿形势对他们有利。这已经在与我们相邻的管辖区里发生过,理论上,没人能说不会发生在这儿。”

阿迪克斯转向亨利。“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说,假如他找我们,我们就要接他的案子。”

“我以为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是不准在亚拉巴马活动的。”琼· 露易丝说。

阿迪克斯和亨利看着她,笑了起来。

“亲爱的,”亨利说,“你不知道,当时阿伯特县发生类似的事时闹成了什么样。今年春天,我们以为会有一阵子大麻烦。这边与他们一河之隔,这里的人甚至囤购了所有他们能觅获的军火弹药——”

琼· 露易丝走了出去。

在客厅里,她听见阿迪克斯用平和的声音说:

“……这样略微遏制一下趋势……好在他要求找一个梅科姆当地的律师……”

就算再恶心反胃,她也会忍住,不把咖啡吐出来。卡波妮的族人一贯首先求助的人是谁?阿迪克斯帮泽布办理过多少次离婚手续?五次,至少五次。这个儿子是哪任妻子生的?这回他真是遇上了麻烦,他需要真正的援助,可他们却只顾坐在厨房里谈论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就是在不久以前,阿迪克斯会纯粹出于好心而那么做,他会为了卡尔那么做。今天上午我一定要去看望她,不得有误……

是什么样的事毒害了这些她所爱的人?是不是因为她没有亲身体验,所以在她看来这些事格外触目惊心?是不是经年累月逐渐渗透才到了今天的地步?是不是一直都在她的眼皮底下,只要她睁眼就能发现?不,并不是在眼皮底下。是什么把普通人变成声嘶力竭的渣滓?是什么使她的同类铁石心肠,说出以前不曾从他们口中冒出过的词——“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