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2(第3/5页)

“让他们安分守己,我希望。”亚历山德拉一边说,一边跟阿迪克斯和亨利走进客厅。

“无需发愁,”亨利说,“我们会有对策的。今晚七点三 十,亲爱的?”

“嗯。”

“嗳,你别这么冷若冰霜嘛。”

阿迪克斯咯咯一笑。“她已经厌倦你了,汉克。”

“我能现在载你去镇上吗,芬奇先生?虽然还早得很,但我想过去,趁着早上凉快,处理一些事。”

“不用了,谢谢,等会儿斯库特会送我过去。”

他用到她童年时的名字,让她感觉震耳欲聋。你永远别再那么叫我了。那个喊我斯库特的你,死了,进了坟墓。

亚历山德拉说:“我把要在‘五分丛林’便利超市买的东西给你列了一张清单,琼· 露易丝。赶紧换衣服。你可以先去镇上——超市开门了——然后回来接你父亲。”

琼· 露易丝走进浴室,打开浴缸上的热水龙头。她走进卧室,从衣橱里抽出一条棉布连衣裙,搭在肩膀上。她在她的手提行李箱里找出某双平跟鞋,拣了一条内裤,统统带进浴室。

她望着药柜镜子里的自己。如今谁是道林?

她的眼睛下有青褐色的黑眼圈,从鼻孔到嘴角的法令纹一目了然。这些都是确凿无疑的,她想。她拉扯一边的脸颊,仔细端详那道细微的皱纹。我压根儿不在乎。到我准备结婚时,我都九十岁了,然后事已晚矣。谁来埋葬我呢?显然我是年纪最小的——这是要小孩的一个原因。

她关掉热水,换放冷水,到了她可以接受的温度时,她跨入浴缸,不慌不忙地擦洗身体,把水放了,擦干身体,迅速穿上衣服。她冲刷了一遍浴缸,擦干手,把毛巾摊开,挂在架子上,走出了浴室。

“搽点口红。”她的姑姑在走廊里碰见她时说。亚历山德拉走到衣橱旁,拖出吸尘器。

“那个,等我回来弄吧。”琼· 露易丝说。

“等你回来时,已经弄完了。”

日头尚未开始炙烤梅科姆镇的人行道,但也快了。她把车停在食品杂货店门前,走了进去。

弗雷德先生与她握手,说很高兴见到她,然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湿漉漉的可乐,用他的围裙擦了擦递给她。

这是人生中一件永久不变的美好之事,她想,只要他活着,只要她归来,弗雷德先生总会在这儿,还有他的……简单的欢迎仪式。那是哪本书里的人物?爱丽丝?兄弟兔?不,是《柳林风声》里的鼹鼠。那只鼹鼠结束某段漫长的旅程归来时,疲惫不堪,发现熟悉的事物以其简单的欢迎仪式等待着他。

“我会帮你把要买的这些东西找齐,你可以好好享用你的可乐。”弗雷德先生说。

“真是太感谢了。”她说。琼· 露易丝瞅了一眼清单,惊讶得眼睛睁得老大。“姑姑真是越来越像约书亚表叔了。她要喝鸡尾酒用的小餐巾做什么?”

弗雷德先生咯咯一笑:“我猜她指的是宴会用的餐巾。我从没听她提过任何一种鸡尾酒的名字。”

“以后也不会听到她提。”

弗雷德先生去忙他的工作,不一会儿,从店铺后面传来他的喊声:“听说希利先生的事了吗?”

“啊——嗯。”琼· 露易丝说。她是律师的女儿。

“不知道是什么撞了他,”弗雷德先生说,“话又说回来,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可怜的老家伙。他喝的蹩脚酒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多。那是他的一大成就。”

“他以前不是用酒瓶子吹奏乐曲吗?”

“可不是嘛,”弗雷德先生说,“你可记得,过去,他们晚上在县府大楼有才艺演出?他每次都会登场,吹那个酒瓶子。他会灌满酒带去,喝掉一点,把音调降低,然后继续喝,直至调子很低为止,然后表演独奏。每次都是那首《老丹· 塔克》,他总是引起女士们的愤慨,可她们从来没有证据。你知道,纯的烈酒没有多大气味。”

“他靠什么为生?”

“我想是抚恤金。他参加过西班牙——和你讲实话,他打过仗,但我记不得是什么仗了。这是你要买的东西。”

“谢谢你,弗雷德先生,”琼· 露易丝说,“我的天哪,我忘记带钱了。我能把收据留在阿迪克斯的书桌上吗?他等会儿会过来。”

“没问题,亲爱的。你爸爸怎么样?”

“他今天黑着脸,但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去上班的。”

“你这次为什么不索性留下来呢?”

她在弗雷德先生脸上看到的只是不含刺探之意的和悦,便放下了防备:“我会的,总有一天。”

“你知道,我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弗雷德先生说,“我没有去海外,但我见识了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我不想回来,所以战争结束后我在异乡待了十年,但在外面待得越久,我越思念梅科姆。到最后,我觉得我必须回来,否则我会死掉。你永远无法将梅科姆从你骨子里剔除。”

“弗雷德先生,梅科姆镇就和其他任何小镇一样。取一个具有代表性的——”

“不一样,琼· 露易丝,你很清楚。”

“你说得对。”她点点头。

那不是因为这是你人生开始的地方,那是因为这是人们出生、出生、出生,直至最终有了你的地方,那个在“五分丛林”便利超市喝着可乐的你。

如今,她察觉到一种尖锐的分离,一种割裂,不仅仅是同阿迪克斯和亨利。全梅科姆镇和梅科姆县都在时间的流逝中离她而去,她不由得自责起来。

她上车时撞到了头。我永远不会习惯这些东西。杰克叔叔的哲学说中了几个要点。

亚历山德拉从后座拿出食品和杂货。琼· 露易丝探身为她父亲打开车门,然后伸手越过他,把门关上。

“今天上午要用车吗,姑姑?”

“不用,亲爱的。你要去什么地方吗?”

“是的。我不会去太久。”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街道。我怎么也做不到看他、听他、和他说话。

她在理发店门前停下车,说:“问问弗雷德先生我们欠他多少钱。我忘记把收据从袋子里拿出来了。我跟他说你会付他钱的。”

她为他打开车门,他步入街道。

“当心!”

阿迪克斯朝驶过那辆车的司机挥挥手。“没有撞到我。”他说。

她开车绕过广场,驶下默里迪恩主干道,来到马路的一处岔口。这儿想必就是出事的地方,她想。

深色的斑迹留在红色的石子上,有路面的道路在这儿到了尽头,她开车从希利先生的血上驶过。到了土路的一处岔口时,她右拐驶入一条极窄的巷子,这辆大汽车两边都没什么多余的空间了。她一直往前开,开到不能再开下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