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7/28页)
“我已想过了。”我说,“我们可以把她藏在巴狄亚家。”
“巴狄亚,他绝不敢把一个被献祭的人窝藏在家里。一涉及神和坊间鬼怪的传闻,他连自己的影子都怕。他啊,愚夫一个。”
“他才不是,”我厉声反驳。狐老是瞧不起没有他理念中所谓希腊慧根的人,不管这人多勇敢、多诚实。这点相当令我气愤。
“即使巴狄亚肯?”狐进一歩说,“他的妻子也不容许他。巴狄亚怕太太是出了名的。”
“巴狄亚!像他这样的男子汉?我才不相信——”
“呸!他是个情痴,像阿尔喀比亚德一样。怎么说呢?这家伙娶太太时不要求嫁妆的——纯粹为了她的姿色,可以这么说。全城的人都知道这回事,而她呢?把他当奴隶一样指使。”
“那她一定是非常凶恶的女人啰,公公?”
“她是不是干我们什么事?不过,你本不该想要把我们的宝贝赛姬安顿在他们家。还是远一点好,孩子,必须把她送出葛罗。万一葛罗人知道她没死,准会把她找出来再献祭一次。把她送到她母亲的娘家呢?我又觉得行不通。噢,宙斯,宙斯,宙斯,多么希望我有十个重甲步兵,加上一位头脑清楚的人率领他们!”
“我甚至不知道,”我说,“要怎样才能说服她离开山上。她顽固极了,公公,不像从前那样听我的话。我想,我们必须用武力。”
“我们哪来武力?我是个奴隶,你又是个女流。我们不能带领十二个持矛的兵丁上山。即使能,秘密就保不住了。”
这之后,我们呆坐了好一会儿。火舌摇曳不定,朴碧盘腿坐在壁炉旁,添了根柴进去,一面用珠子玩着一种她家乡特有的游戏(她曾经试着教我,我却老学不会)。狐多次欲言又止。看来,他不断想出新的计谋,只是马上又看出其中的破绽。
最后,我说:“只能这么办,公公。我必须回到赛姬那儿,想办法说服她。只要她站到我们这一边,只要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多么可羞多么危险,我们三个人可以再好好想办法。也许,她和我必须一起浪迹天涯——像俄狄浦斯一样。”
“还有我,”狐说,“你曾经劝我逃。这次,我要逃了。”
“有件事是确定的,”我说,“她不能留在那边供那流氓糟蹋。我一定会采取行动的,任何行动;只要能制止这件事,我责无旁贷。她的母亲死了。(除了我之外,她哪知道什么母亲?)她的父亲是脓包,不只是脓包父亲,也是脓包国王。王室的荣耀——赛姬本人——只有我能护卫。她绝不能留在山上,必要的话,我将……我将……”
“将怎么做呢?孩子!你脸都白了,要昏倒了吗?”
“如果别无他法可想,我就杀掉她。”
“胡说!”狐大喊一声,连朴碧都中止游戏,转眼瞧他。“孩子啊孩子,你被激情冲昏头了。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心现在是一分爱、五分怒气和七分骄傲。神知道我爱赛姬,你也知道;你知道我像你一样爱她。想到我们的宝贝——和阿芙洛狄忒的综合体——过着乞丐般的生活,又躺在一个乞丐的臂弯里,是多么令人伤心的事。即使这样,都胜过你所说的那件可憎的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平心静气想一想,务求合乎理性和自然,不要感情用事。虽然处境卑微、艰困,虽然是穷人的妻子——”
“妻子!不如说是他的姘头、娼妇、妓女、窑娘。”
“自然不懂得这些称呼。你所谓的王族通婚,是依循法律和习俗的,不一定合乎自然。自然的婚姻是一男一女的结合,男的追求,女的应允,就行了。所以——”
“男的追求——我看,更可能是胁迫或欺骗吧?——他只不过是杀人犯、夷狄、逆贼、逃奴或其他什么龌龊角色。”
“龌龊?我的看法与你的不同。我自己便是个夷狄兼奴隶,也随时准备逃亡——不顾被鞭打和戳刺的危险——只为了对你和对她的爱。”
“你当我的父亲,十倍有余,”我说,拉起他的手凑近自己的唇。“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公公,有些事你并不了解。赛姬自己也这么说。”
“可爱的赛姬,”他说,“我常常这样教她。很高兴她学得这么到家。她从来都是好学生。”
“不相信我们家人身上流有神的血液?”我问。
“当然相信。所有家族皆然。所有人类都有神的血统,因为每个人里面都有神性。我们都本于一,即使那个染指赛姬的人也不例外。我称他流氓或歹徒。他极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好人也可能沦为逃犯或流浪汉。”
我默不作声。他说的话我全听不进去。
“孩子,”狐突然说(我想,女人,至少爱你的女人,不会这样做),“老年人睡得比较早。我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了。让我走吧。也许明天早上,我们能把事情看得清楚些。”
除了遣他走之外,我还能做什么?这就是男人让人泄气的地方,最忠实的男人也不例外。他们刚专心致力于一件事,但是某件无聊的琐事,像吃饭啦、喝杯酒啦、睡觉啦、开个玩笑啦或一个女人啦,总会蹦出来分他们的心,于是(即使你是女王),也得将就他们,让他们称心如意把这琐事排遣妥当再说。当时,我还不懂这个。莫大的孤寂涌上心头。
“每个人都离我而去了,”我说,“没有人关心赛姬。他们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赛姬之于他们,还不及朴碧之于我。稍微替她设想一下,他们就累了,就得去做其他的事,狐去睡觉,巴狄亚回到他那美娇娘身边——去挨骂。奥璐儿,你真孤单。看来,需要做什么,你必须自己筹谋、行动。没有人会帮你。所有的神和人都不睬你了。你必须自己猜谜。不要奢望有什么话会临到你,一直要等到你猜错了,他们才蜂拥而至,责备你、嘲笑你、惩罚你。”
我叫朴碧上床睡觉。然后,我做了一件我认为极少人做过的事。我自己,单独向神说话,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在庙里,也没献祭。我俯卧在地,全心地呼唤他们。我收回从前说过的一切违抗他们的话。我答应做任何他们要我做的事,只要他们给我一个兆头。他们什么也没给我。当我开始祈求时,屋里映着酡红的火光,屋顶上雨声淅沥;当我再起身的时候,火已经微弱多了,雨仍然咚咚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