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10/54页)
“是的,的确是这样。您说得对。现在我也明白了,这就放心了。”
我对她的话不得要领,只好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讨好的笑脸,告辞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当天晚上,娜奥密问我:“让治,哈里逊老师说什么来着?”
她显然依仗哈里逊老小姐的宠爱,说话的口气傲慢轻蔑。
“她说你学得很好。不过,我觉得西方人不了解日本学生的心理。光是发音清晰、阅读流畅,就认为学好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不错,你的记忆力的确很好,所以很会背书,可是一让你翻译,一句也不会。这和鹦鹉学舌有什么两样?再怎么学也不会上进的。”
这是我第一次对娜奥密发火。她依仗哈里逊对自己的偏袒,自鸣得意地耸动着鼻子,那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态仿佛在说:“这回你该明白了吧。”这种表现不仅使我大为恼火,更是担心这样不能培养成为“优秀人才”。姑且不论英语学得怎么样,要是脑袋瓜连语法规则都理解不了,她的前程实在堪忧。男孩子为什么要在初中学几何、代数,着眼点未必在于实用性,而是以锻炼缜密严谨的大脑为目的。至于女孩子,虽然现在不具备有分析能力的头脑也无妨,但以后的女性不能这样。更何况要成为“不比西方人逊色”的“卓越”女性,没有组织才华、分析能力,令人担心。
我多少带着意气用事的情绪,改变以前只补习半个小时的做法,每天必定教她一个或者一个半小时日译英的翻译和语法。在学习时间里,绝对不许她偷懒分心,边学边玩,还不停地教训她。娜奥密最缺乏的是理解力,于是我故意刁难,细微之处不说透彻,只给某种暗示,启发她的独立思考能力。例如复习语法的被动型,我一开始就出一道应用题。
“你把这个句子译成英语。只要明白刚才念的部分的意思,就不会译不出来。”
说完以后,我就默默地耐心等待她回答。如果她的译文出现错误,我也不明确指出错在哪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逼她重做。
“瞧你,还是没弄明白,再看一遍语法,重做。”
如果她还是做不出来,我会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道:“小娜,这么容易的题都不会,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你自己今年多大了吗……同样的错误,不知给你指出多少遍,还是不会。你的脑子到哪里去了?都想什么来着?哈里逊老师说你聪明,我看一点儿也不聪明。连这都不会,上学校也是劣等生!”
我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数落她。娜奥密满心不高兴地鼓着腮帮,最后往往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
平时我们亲密无间,欢声笑语,从来没有闹过别扭,恐怕世间再没有这样和睦融洽的一对恋人了。然而,一到学习英语的时间,大家的心情都沉闷抑郁,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氛。我没有一天不发脾气,她也天天噘嘴不高兴。刚才两人还那么无拘无束地欢闹,现在突然变得拘谨严肃,甚至几乎用含带敌意的目光互相瞪着对方—此时此刻,我已经忘记了精心培养她成为优秀人才的初衷,对她的不争气焦急得心如火焚,开始打心眼里觉得可恨。要是个男孩子,我肯定狠狠扇他一巴掌才能解恨。即使不揍她,也会大骂“笨蛋”。有一次,气得我甚至用拳头敲打她的额头。这样一来,娜奥密产生一种逆反心理,耍起犟脾气,会的问题也不回答,满脸泪水,饮泣吞声,像一块顽石,一声不吭。娜奥密一旦倔强起来,固执得令人吃惊,弄得我毫无办法,实在招架不住,只好认输,事情就不了了之。
还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我几次告诉她在“doing”“going”之类现在分词前面必须加助动词“to be”,但她怎么也理解不了,依然出现“I going”“He making”之类的错误,我不由得火冒三丈,连声大骂那句“笨蛋”,同时又详详细细地讲解一遍,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让她把“going”变成过去时、将来时、将来完成时、过去完成时等各种时态,简直莫名其妙,她仍然一窍不通,出现“He will going”“I had going”这样的错误。我一下子心头火起,一边用铅笔使劲敲击桌子一边声色俱厉地责骂道:
“笨蛋!没你这么笨的了!我不知道说过多少遍,绝对不能说‘will going’‘have going’,你怎么还不明白?那好,既然不会,你就继续做下去,一直到做会了为止。就是花整整一个晚上,也要弄懂,不然我饶不了你!”
我把练习本推到娜奥密面前。她紧闭嘴唇,脸色铁青,翻起眼睛恶狠狠地怒视我的额头,忽然间一把抓起练习本,哧啦哧啦撕破,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两眼冒着火花,又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我,那样子简直要把我一口吞下去。
我一下子被她野兽般的气势汹汹所压倒,过了一会儿,才猛烈反击:“你要干什么!你想和我对着干吗?你以为学问是可有可无的吗?你说过要拼命用功读书,要成为优秀的女性,这些话都不算数了吗?为什么要撕练习本?你要认错。不然我决不答应!今天就从这个家滚出去!”
但是,娜奥密还是一声不吭,铁青的脸上,嘴角浮现出一抹哭泣般的浅笑。
“那好,既然你不承认错误,现在就从这儿滚出去!你给我出去!听见没有?”
我以为不这样给她点厉害,就镇不住她,便腾地一下站起来,随手抓起两三件扔在一旁的衣服团成一团塞进包袱皮里,又从二楼拿下钱包,取出两张十日元的钞票,一边伸到她眼前一边说:
“好了,小娜。这包袱皮里装着你的衣物,拿着今天晚上回浅草去吧。还有这二十元,钱不多,就算是这几天的零花钱吧。过一阵子再和你谈,把事情了结了,其他行李明天就送过去……嗯?小娜,你怎么啦?干吗不说话……”
尽管娜奥密心里还不服气,毕竟是小孩子,见我横眉怒目地动起真格来,似乎有点害怕,很后悔似的低着脑袋,显得局促不安。
“你的脾气也够倔的。不过,我是说到做到。如果你认为自己不对,就承认错误。不然的话,就马上给我走……你瞧着办。到底怎么样?是认错,还是回浅草去?”
这时,娜奥密摇了摇头,表示不愿意。
“这么说,你不愿意回家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