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12/54页)
就是说,男人对女人的行骗是怀着哄小孩子高兴的心情故意上钩。因此,男人并不认为自己被女人欺骗,倒是暗中得意,以为自己欺骗了女人。
我和娜奥密的情形正是如此。
“还是我比你聪明一点。”娜奥密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已经骗过了我。而我装傻卖呆,表现出被她欺骗还没有觉悟的样子。其实对我来说,与其揭穿她那笨拙的小把戏,不如佯作不知,让其得意。看到她喜形于色的样子,我也感到无比高兴,甚至还可以解释为从中得到良心上的自我满足。就是说,即使娜奥密真的是个笨女人,让她相信自己很聪明,也不是一件坏事。日本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缺乏坚定的信心,所以她们比起西方女人,总显得委琐忧郁。现代选美的标准,才华横溢的表情与落落大方的举止比漂亮的脸蛋更重要。即使缺乏自信,至少也应该具有哪怕是盲目的自以为是,一心认定“自己聪明”,“自己是个美人”,结果真的会使自己成为美人。正是出于这个想法,我没有改正娜奥密耍弄小聪明的毛病,反而煽风点火,大肆怂恿,经常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促使她不断增强自信心。
举一个例子说吧。那一阵子,我和娜奥密经常下军棋或打扑克。要是认真玩,自然是我赢,可是为了让她高兴,就尽量让她赢。结果她就自以为“论输赢自己是个强手”。
于是,她往往以轻蔑的态度向我挑战:“我说,让治,咱们下一盘,叫你输个精光。”
“哼,来一盘就来一盘,我要报仇。其实呀,我要认真下,绝对不会输给你。看你是个小孩子,一时麻痹大意……”
“算了,等你赢了我再夸口吧。”
“来吧!这次非赢你不可。”
嘴里虽然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故意下几步臭棋,依然输给她。
“怎么样?让治,输给一个小孩子,不觉得窝心吗?你已经不行了,怎么也赢不了我。嘿,一个三十一岁的大男人输给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你还会下棋吗?”
她越说越来劲,什么“岁数大赢不过脑袋灵”啦,“自己是个大笨蛋,一边待着生气去吧”之类的讽刺话说了一大堆,鼻子里照样“哼”一声,目中无人地嘲笑起来。
然而,可怕的结果还在后头。我起初是为了讨娜奥密的欢心才事事让着她,至少我是这么想的。但是,逐渐养成习惯以后,娜奥密真的开始具有强烈的自信,无论我怎么认真对抗,实际上也无法取胜了。
人与人的较量不是仅仅靠智慧取胜,这里还需要“气势”。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的“动物电”。尤其赌博更是如此,娜奥密和我决战的时候,一开始就先声夺人,气势汹汹攻将过来,我是步步退却,心虚胆怯,最后被打得落花流水。
“不玩钱没意思,咱们还是押一点吧。”
玩到最后,娜奥密尝够了甜头。于是后来她不赌不玩,每赌必赢,我则越赌越输。娜奥密身无分文,居然随心所欲地十日元、二十日元地决定赌码,为所欲为地从我这里攫取零花钱。
“啊,要是有三十日元,那件衣服就能买到手……来,咱们玩一回扑克吧。”
娜奥密总是这样发起挑战。偶尔她也有输的时候,这时她又会耍别的花招,如果无论如何需要这笔钱,她会不惜一切手段捣鬼,非赢不可。
娜奥密为了随时便于“捣鬼”,赌博的时候,总是穿着那件宽大的睡衣,而且故意穿得松松垮垮,歪斜不整。一旦局势对自己不利,便轻狂起来,敞开衣领,伸出双腿,坐得不成体统,露出一副淫荡的神情。如果这一招还不灵,便靠到我的膝盖上,抚摸我的脸颊,捏着我的嘴角摇晃着,用尽一切手段迷惑我。说实在的,我真怕她这一“手”。尤其最怕的是她的“绝招”—在这里不便明言。那个部位一旦被她抓住,我立刻晕头转向,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昏暗,什么赌钱呀,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
“小娜,你耍滑头,弄这种事……”
“我才不耍滑呢,这也是一招嘛……”
我几乎晕眩过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只隐隐约约地听见娜奥密娇滴滴的声音,看见她妩媚迷人的脸蛋,那张脸浮现着嗤鄙般的奇妙微笑……
“耍滑头,耍滑头,打扑克哪有这一招……”
“哼,怎么会没有呢?女人和男人赌输赢,什么招不用?!我小时候在家里看姐姐和男人玩纸牌游戏,她就使用各种花招。打扑克和玩纸牌不都一样吗……”
我这才明白,安东尼大概也是这样逐渐在克里奥帕特拉面前失去反抗力,任其摆布,最后被彻底征服的。让自己宠爱的女人具有自信心本是一件好事,其结果却是自己失去了自信。事情到这个地步,就很难战胜女人的优越感,招致意外的飞灾横祸。
八
娜奥密十八岁那年秋天,残暑炎热的九月初旬的一天傍晚,由于公司没事,我便提早一个小时回到大森的家里,没想到一进大门的院子里,便看见娜奥密和一个陌生的少年正在谈话。
那少年的岁数与娜奥密差不多,看样子最多不过十九岁,穿着白地碎花单衣,头戴美国人喜欢的那种草帽,帽子上系一条鲜艳的绸带,一边用文明杖敲打自己木屐前的地面一边说话。虽然看不清楚,但觉得他红脸浓眉,五官端正,站在百日红、夹竹桃和美人蕉的花草掩映中,只能隐约看见他的侧面和头发。
男人发现我已进门,便摘下帽子,对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接着又回头一边对娜奥密说:“那我走了。”一边匆匆朝门外走去。
娜奥密也站起来,说:“再见。”
男人依然脸朝后,回答一声:“再见。”他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用手轻轻扶着帽檐,似乎故意遮挡脸部。
“这个人是谁啊?”
我的心情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碰见一个奇怪的场面,产生轻微的好奇心。
“那个吗?他是我的朋友呀,名叫滨田……”
“什么时候交的朋友?”
“早啦—他也去伊皿子学声乐。别看满脸粉刺疙瘩,脏兮兮的,唱歌可真棒,是个出色的男中音。前些日子的音乐会上,我们还一起参加表演四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