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17/54页)

但是,娜奥密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满不在乎。

“正因为就我一个人在家,才叫的嘛。我懒得做菜。”

她故意气鼓鼓地仰在沙发上。

我无法容忍娜奥密这种生活,要是光不愿意做菜,那还算好,有时甚至连饭也懒得蒸,叫餐馆送饭来。这样每到月底,烤鸡肉店、牛肉店、日本菜馆、西餐馆、寿司店、鳗鱼餐馆、点心铺、水果店等各种店铺统统送来账单,一结算,金额高得令我咋舌,没想到她居然吃这么多。

仅次于饭费开销的是洗衣费。娜奥密连一双袜子都不愿意自己洗,所有的脏衣服全部送到洗衣店。要是我偶尔说她几句,她总是回答说:

“我又不是女佣人。整天洗这洗那,手指头就要变粗,那还怎么弹钢琴?让治,你是怎么叫我的?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宝贝吗?你的宝贝的手指头要是变粗了,那可怎么办呀?”

刚刚成家的时候,娜奥密还做家务,在厨房里干活,不过也就坚持了一年半载。现在变得这样懒散,衣服洗不洗倒还好说,最叫人难受的是屋子一天比一天凌乱肮脏。脱下来的东西随地乱扔,吃完东西以后也不收拾,残羹剩饭的盘碟碗筷、留着剩茶的茶杯茶碗、脏兮兮的内衣内裤,什么时候都到处扔着。地板、椅子、桌子……没有一个地方不积满灰尘的。那块娜奥密亲手缝制的印度印花布窗帘也早已面目全非,脏得变成煤烟色。曾经充满着欢乐幸福气氛的“小鸟笼”般的童话之家,如今急转直下,大异其趣。一进房间,一股特有的臭味扑鼻而来,连我都忍受不了。

“好吧,我来打扫,你到院子里去。”

于是我又扫地又掸灰尘,可是越打扫垃圾越多,各种各样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想收拾都无从下手。

没有法子,只好雇女佣。雇了两三次女佣,可总是雇一个走一个,没有一个能坚持五天的。我们搬到这儿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雇女佣的打算,所以女佣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另外,女佣在家里,我们就不便那样无所顾忌地调情,连稍微的嬉戏都觉得很拘束。而且,既然有人干活,更助长娜奥密的骄横懒惰,对女佣颐指气使,蛮不讲理,自己却横草不拿,竖草不动,依然支使女佣到某某餐馆订菜送来,比以前更加方便,也更加奢侈。所以算来算去,雇女佣极不经济,也妨碍我们的“嬉戏”生活,对方有所顾忌,我们也不想让她继续待下去。

如前所述,我们每个月的生活必须花这么多钱,本想从一百或者一百五十日元的余钱中拿出一二十日元存入银行,可是娜奥密花钱无度,根本没有余钱可存。她每个月都必须做一件新衣服。不论是薄花呢还是铭仙绸,面料、里子都买,可是自己不做,请裁缝做,手工费就得五六十日元。衣服做成以后,稍不满意就塞在壁橱里,一次也不穿;如果衣服做得很称心如意,就一直穿在身上,直至裤子的膝盖处穿破,所以她的壁橱里塞满破破烂烂的旧衣服。衣服之外,对木屐也非常讲究,草屐、低齿木屐、高齿木屐、晴天穿的矮木屐、双带木屐、外出穿的木屐、在家里穿的木屐……这些木屐一双贵的要七八日元,便宜的也要两三日元,差不多十天就要买一次,加起来也花不少钱。

“别老穿木屐,这样我可受不了,穿鞋行不行?”

以前她像学生似的,喜欢穿裤裙和鞋子,最近去学习跳舞,也要打扮入时,扭捏作态,走路一摇三晃地出门而去。

她说:“我这样子才像个地道的东京人,衣着打扮暂且不论,脚上穿的必须是正儿八经的木屐,不然心里不安。”

听她那口气,倒把我当作乡巴佬。娜奥密的零花钱也相当可观,音乐会、电车费、教科书、杂志、小说……差不多三天就得给她三五日元,另外还有英语和音乐的学费二十五日元,这是每个月定期必交的。所以,我一个月四百日元的工资要承受上述负担实在不容易,不但没有余钱存入银行,还要把先前的存款取出来补贴开销,单身时候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一些钱就这样一点点被挖走。花钱如流水,眼看着一天天耗费下去,不出三四年工夫,我的储蓄已经囊空如洗,如今身无分文。

糟糕的是,我这样的人没学会欠债,每次一来账单,都必须如期支付,否则心里不安。所以一到年关,备尝辛苦,难以言表。

有时我责备她:“你这么乱花钱,恐怕年都过不去啊。”

她回嘴说:“过不去,就让他们等着好啦。我们住在这里已经有三四年了,年关的账连拖几天都不行,有这么不讲理的吗?说是每半年一次,保证付清,其实哪儿都会宽容一些日子的。你这个人心胸不宽,死脑筋,这可不行。”

娜奥密自己买东西全部都是现金,而按月付款方式的款项全都欠账,等我的分红到手后再支付。但是,她不愿意向别人解释欠账的原因。

“我不愿意去解释,这是你们男人干的事啊。”

就这样,一到月底,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可以说,我的收入统统花在娜奥密身上。为了把她打扮得光彩耀人,为了让她花钱不必太悭吝,可以随意大方一些,为了使她自由自在地成长—这本来就是我的初衷,我虽然嘴上老是抱怨钱不够花,却对娜奥密的挥霍无度采取宽容的态度。这样,只能在其他方面紧缩开支,好在我自己不花交际费,偶尔公司有什么聚会,我是能逃就逃,也顾不得人情上是否说得过去。另外,自己的零花钱、制装费、饭费等都厉行节约。每天上下班乘坐的电车,我给娜奥密买二等车厢的月票,委屈自己坐三等车厢。娜奥密不愿意做饭,每天都从餐馆叫菜,这样开销实在太大,我有时就给她蒸饭做菜。可是,我这样勤俭节约,娜奥密又看不上眼。

“堂堂一个大男人成天钻在厨房里干活,像什么话?!让治,你别一年到头就穿这一身衣服,能不能把自己打扮得稍微体面一点?我不能自己穿得有头有脸,你却这么粗服乱头,这样子我们还怎么一起上街啊?”

如果不能和娜奥密一起上街,我就没有其他乐趣,所以只好做一身“体面”的衣服。这样,和她一起出去的时候,也必须坐二等车厢。就是说,为了不伤害娜奥密的虚荣心,只她一个人挥霍还不行,我也得搭上。

就在我为安排家庭收支焦头烂额的时候,又必须交付给舒列姆斯卡娅四十日元的学费,如果还要给娜奥密买跳舞穿的服装,实在是无能为力。我一筹莫展,但是娜奥密对我的苦衷毫不体谅,刚好是月底,我口袋里还有一点现金,她便逼我拿出来,否则就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