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37/54页)
“嗯……什么情况呢……今天一整天都在里面……”
哼,今天终于在屋里憋了一天呀。但是,这可怕的安静又是怎么回事?她会是什么样子?我带着几分不安轻轻走上檐廊,拉开隔扇门。这时,刚过傍晚六点。只见娜奥密衣服零乱地仰躺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呼呼大睡。大概由于蚊子叮咬,把我的防雨外套拿出来裹在腰部,可是身子翻来覆去,防雨外套只盖着下腹部那一块地方,雪白的手脚从粉红色的睡袍里露出来,如同开水焯过的圆白菜的茎一样白嫩。这种时候,她的诱惑力偏偏撩得我躁动心跳。我默默地打开电灯,迅速换上和服,故意吱嘎吱嘎用力拉开壁柜。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依然安安稳稳地熟睡着。
我坐在桌旁,装作写信的样子,过了三十分钟,终于忍耐不住,对她说:“喂,还不起来呀?天都黑了……”
在我没好气地叫喊两三遍以后,她才勉勉强强、睡意朦胧地回答一声:“嗯……”
“喂,还不起呀!”
她又“嗯……”一声,依然如故,未见动静。
“喂!你怎么回事?听见没有?!”我站起来,用脚粗暴地摇晃她的腰。
“啊,啊。”
娜奥密把两条细长柔软的胳膊平平伸直,紧紧握着红红的小拳头使劲往前捅出去,忍不住一个哈欠,从容不迫地坐起来,然后偷偷瞟我一眼,又立刻把脸转向一边,开始不停地挠脚背、小腿、后背上蚊子叮咬的地方。不知道是睡过头还是悄悄哭过,眼睛发红,乱蓬蓬的头发垂到肩膀上,活像一个怪物。
“换上衣服,别这个样子。”
我到主屋去把装着她衣服的包袱拿来,往她面前一扔,她一声不吭,板着脸换好衣服。然后吃晚饭,谁也不开口,两个人始终没有说话。
在这沉闷的气氛中长时间沉默着,互相盯着对方。我一直在考虑,有什么办法叫这个女人坦白交代,让这个顽固的女人老实认错。当然,我牢记滨田的忠告:娜奥密脾气倔强,要是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气和她吵起来,那后果就无法收拾。滨田的忠告大概出于自己的切身体验,我也经常有同样的体验。最重要的是不能惹怒她,说话要诚恳巧妙,不能触动她乖僻倔强那根筋,不能吵起来,同时也不能让她觉得我好说话。所以,以法官那样的态度去盘问她是最危险的。如果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逼问她:你和熊谷都干了这些那些事吧?你和滨田也干了这些那些事吧?她绝不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的人,一定会死扛硬顶,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干。这样的态度也肯定惹得我大发雷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最糟糕的。所以,逼问不可取。我想,不采取让她坦白交代的方式,而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主动告诉她,也许这样更好些,她再顽固也不至于矢口否认吧。对,就这么办。于是,我开口说道:
“今天十点左右,我回到大森的家里时遇到了滨田。”
娜奥密似乎心头一惊,避开我的目光,鼻孔“嗯”了一声。
“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到吃饭的时间,请他去松浅吃了一顿饭……”
娜奥密没有反应。我一边不断观察她的表情,一边诚恳地谆谆而谈,尽量避免使用讽刺挖苦的语言。娜奥密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听着,毫无胆怯的样子,只是脸颊微微发青。
“既然滨田一五一十都告诉我了,我用不着问你,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你也没有必要这样硬撑着。既然错了,就痛痛快快地承认错误,只要你认错就行了……怎么样?你做错了吧?承认错误吧?”
娜奥密还是一声不吭。这就出现了我不愿意看到的逼问场面,但是我尽量控制自己,用缓和的语气问道:“怎么样?小娜。只要你认错,我既往不咎,也没要你跪下道歉。你发誓以后绝不再犯这种错误,事情就算过去了。嗯?这总该明白了吧?你说你认错,行吗?”
于是,娜奥密轻轻点了点头:“嗯。”
“那好,你承认了。以后绝对不要和熊谷他们一起玩,知道了吧?”
“嗯。”
“一定要这样。能保证吗?”
“嗯。”
娜奥密的“嗯”使双方都很体面地解决问题,重新和好。
十八
那天晚上,我和娜奥密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似的亲密温存,但是,说老实话,我的心底并不清爽轻松。娜奥密已经不是纯洁无瑕的女人—这个阴影一直笼罩我的心头,而且视为宝贝的娜奥密本身的价值也丧失一大半。因为她的一大半价值就在于她是我亲自养育、精心培养的女人,只有我一个人熟悉她身体的每个部位。换句话说,娜奥密如同我亲手栽培的一个硕果。我千辛万苦、费尽心血才培养出如此成熟绚美的结晶,所以,品尝果实自然是我这个栽培者应得的报酬,别人没有这个权利。然而,这果实却不知不觉地被别人剥皮啃吃。所以,她的身体一旦被玷污,不论怎么悔过道歉,也是无可挽回的。两个窃贼沾满泥土的脚印将永远留在她的“贞操”的宝贵圣地上。我越想越心疼,并不是恨娜奥密,而是这件事情令我恨得咬牙切齿。
“让治,原谅我……”
娜奥密见我默默流泪,一改白天那种强硬的态度,向我道歉。我只是点头,依然泪流满面。不管说多少遍“原谅你”,也是覆水难收,无法消除悔恨窝心的情绪。
在镰仓度过一个不愉快的夏天以后,我们回到大森的家里。但是,我的心间仍然留着这么个疙瘩,就会在一些场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所以我们两人的关系总有些别别扭扭,不太融洽。表面上已经和解,其实我内心深处并没有真正宽恕她。上班的时候依然担心她会不会和熊谷死灰复燃,不在家的时候总是牵挂她的去向,以至于每天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总要先悄悄绕到后门,站一会儿观察动静;或者碰上她学习英语、练习音乐的日子,就偷偷在后面跟踪;甚至还经常偷看别人给她的来信。久而久之,我变成了秘密侦探般的心态。娜奥密似乎在肚子里暗自嘲笑我的举动,却没有半句怨言,只是显得刁钻古怪、居心叵测。
一天晚上,她沉着脸装睡,我摇晃她的身体叫道:“喂,娜奥密!(那时,我已经不叫她“小娜”,而直呼其名“娜奥密”。)你这是干什么呀……装睡是吗?这么讨厌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