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之爱(第54/54页)
我辞掉大井町公司的工作以后,变卖乡下的财产,和两三个以前的同学一起成立一家制造销售电机的合资公司。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但具体工作由朋友来做,所以无须每天上班。可是不知什么缘故,娜奥密不喜欢我一天到晚待在家里,尽管很不情愿,我也只好每天到公司去转个圈。一般上午十一点左右从横滨去东京,十二点到位于京桥的公司露个面,下午四点左右回家。
以前我非常勤奋,属于早起的人,但最近变得懒散,不到九点半十点不起床。起来以后,也不换衣服,照样一身睡衣,蹑手蹑脚走到娜奥密的寝室前面,轻轻敲门。而娜奥密比我还能睡,这时还在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之中。
“嗯……”
有时候她朦胧中含糊地回答一声,有时候睡得正香,没有听见。如果她回答,我就进去向她问候;如果没有回答,我就去公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夫妻分开在各自的房间里睡觉。说起来,这是娜奥密的提议。她说闺房乃神圣之地,虽是丈夫也不能随意侵犯,于是自己占据大房间,把旁边的小房间给了我。虽为邻居,两个房间却并非紧靠一起。两个房间之间是夫妻专用的浴室和厕所,所以从这个卧室到那个卧室,必须穿越这个地带。
娜奥密每天上午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不睡不起,一会儿吸烟,一会儿看报,一直到十一点多。她吸的是迪米特里诺牌细长坤烟,看的报纸是《都新闻》,还有传统和流行的服饰杂志。其实,她只是对其中的照片—主要是洋装款式和流行趋势—一张一张地仔细观赏。
她的房间在东面和南面开窗,阳台外面就是本牧的大海,所以一大早就很亮堂。房间十分宽敞,如果按日式房间计算,大概铺得下二十张榻榻米。她的床放在房间的正中间,这当然不是一般的床,而是从一家外国驻东京的大使馆那里买来的。上有华盖,四周垂挂着白纱细帐。自从买到这张床以后,可能娜奥密觉得睡觉特别舒服,就更加恋床不想起。她洗脸之前,先在床上喝红茶和牛奶。这时女佣已为她做好洗澡的准备。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洗澡,然后又躺在床上接受按摩。按摩完以后,梳头,修指甲,化妆。武士的兵器有所谓的“七武器”,而娜奥密的化妆品何止七种,简直不下几十种。她用形形色色的化妆品和器具在脸上抹来涂去。穿衣服挑来挑去,比较选择,等到她装束打扮完毕走进餐厅的时候,差不多已是十一点半。
午饭后到晚上这一段时间,几乎无事可做。晚上或者应邀去做客,或者邀请客人来,再不就去饭店跳舞,总有活动。这时,她就要重新化妆,重换衣服。要是参加社交晚会,更是了不得,要在浴室里让女佣帮着全身抹上白粉。
娜奥密的朋友经常更换。滨田、熊谷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有一阵子和那个玛卡涅尔打得火热,不久一个名叫杜甘的洋人取代了他。杜甘之后,是尤思塔斯。这个尤思塔斯比玛卡涅尔更是无耻小人,对娜奥密拍马屁的本领高明得无以复加。有一次,气得我七窍生烟,在舞会上狠揍了他一顿。于是闹得天翻地覆,娜奥密站在尤思塔斯一边,大骂我是“疯子”。我也不顾一切,气势汹汹地追得他到处逃窜。大家把我紧紧抱住,大叫:“乔治!乔治!”我的名字是“让治”,但洋人以George的发音来称呼我,就变成了“乔治”。这事发生以后,尤思塔斯不再登门,但娜奥密趁机向我提出新的条件,我都一一答应。
在尤思塔斯之后,自然又有第二个、第三个尤思塔斯。然而,我的表现非常温顺服帖,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人一旦尝过苦头,就会产生一种强迫观念,一直残留在脑子里。我至今无法忘记被娜奥密抛弃以后的痛苦体验。她那句“这下子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至今还在我的耳际回响。她的水性杨花和任性恣意我早已清楚,如果没有这个缺点,也就失去了她的价值。我越想她是一个淫荡的家伙、一个任性的家伙,越觉得她可爱,从而陷入她的圈套。所以,我懂得了这个道理:我越生气,自己越吃亏。
人一旦丧失自信,也就无可救药了。眼下的我,在英语等方面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通过实际交往,自然会逐渐提高,可是在晚会上听到她用英语向先生太太们殷勤讨好地高谈阔论,才知道她的发音原先就好,很有洋味,有不少地方我还听不懂。而且她经常学着洋人的样子叫我“乔治”。
我们夫妻的记录到此结束。读者如果觉得无聊,那就笑话我们吧;如果认为是个教训,那就引以为戒吧。因为我迷恋娜奥密,所以别人怎么认为,我都不在乎。
今年娜奥密二十三岁,我三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