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25/35页)
“你去不得。”斯波要皱着眉头回答。
原来所谓的厕所,就是并排放着的两三个粪桶,四周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男男女女都站着小便。
“这……我可怎么办?”
“嗨,你就去吧。反正你看我,我也看你,都一个样。”老人说。
“可是……站着能行吗?”
“京都的女人不是经常这样吗?”
“胡说。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过。”
斯波要说这附近也许有面馆什么的,可以借用一下。阿久便走出去,可是快一个小时以后才回来。她说一路上走去,虽然有面馆、饭馆,可是从门口往里一看,觉得不好进去,而且总感到害怕,终于走到城里的旅社,然后坐车回来的。斯波要想到其他年轻的姑娘和主妇们上厕所怎么办,她们是不是都往粪桶里小便呢?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发生的事情叫他们哭笑不得、气恼尴尬—一个怀抱小孩的妇女就在通道上撩开衣服的前襟,像水龙头流水一样哗哗地小便。
“这家伙太粗野了,就当着我们吃饭的面前,太不像话了。”老人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舞台上的演员对下面乱哄哄的观众似乎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照样演戏。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几个“太夫”坐到高台上演唱,斯波要大概因为酒劲上来,加上周围乱糟糟的噪音,觉得面红耳赤,脑子昏昏沉沉,舞台上的演出只是时而在眼睛里闪现,不过他并没有无聊和刺耳的感觉,仿佛躺在明亮的澡盆里,全身浸泡着温度适中的热水,浑身产生一种舒心的快感;又仿佛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早晨迷迷糊糊地睡着懒觉—那是一种悠闲的、忧郁的、甜美的心情。他心不在焉,似看非看,不知不觉地好像《明石舟上生离别》已经演完,《弓之助宅第》《大矶扬屋》《摩耶山岳》也已经过去,现在正在演《滨松小屋》。外面的太阳似乎还没有西倾的迹象,仰望天棚,从草席的缝隙间窥见天色依然和早晨来时一样蔚蓝晴朗。这个气氛里,自然没必要留意舞台上剧情的发展,只要舒心轻松地注视着木偶的动作就足够了。观众的喧嚷不仅不会影响看戏,反而和各种色彩一起,如同万花筒一般五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形成浑然一体的和谐之美。
“真舒闲啊……”斯波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不过,木偶戏也出乎意外。操纵深雪的那个艺人手艺也不坏呀。”
“是啊,要是再原始一点就更好了。”
“不论在哪儿演出,基本上都是一个模式,只要义太夫的唱词不变,程式都一样。”
“没有淡路特有的风格吗?”
“听说淡路净琉璃和大阪净琉璃有所不同,可是我看不出来。”
有人把“模式化”“公式化”视为艺术的堕落,但是,像木偶戏这样的农民艺术形成现在这种形式,不正是因为有了“模式”的缘故吗?从这一点来看,可以说净琉璃和歌舞伎狂言是民众性喜剧。不论什么狂言,世代承袭的著名演员都把自己千锤百炼的扮相和动作—即所谓的“模式”相传下去。只要遵从这个模式,按照太夫用净琉璃调叙述歌舞伎狂言的内容表演动作,即使是外行人也能模仿几分,根据其模式联想在正式舞台上演出的歌舞伎演员的表演。在乡村的温泉旅馆看到小孩子演戏助兴时,见教者耐心,学者专心,掌握不少技艺,不禁十分感动。这与演员可以对剧情进行自由解释理解的现代剧不同,也许正因为古典戏剧的一招一式都有所依据,女孩子反而更容易掌握。过去没有电影,但肯定有便利的方法起到代替“电影”的作用。尤其这种设备简单、人员精干的木偶戏剧团,巡回演出十分方便,给各地民众带来多大的文化消遣啊。这样看来,歌舞伎已经深入到农村各地,在农民心里深深扎下了根。
斯波要以前只看过《牵牛花日记》中众人周知的《戎屋德由卫门客栈》和《禁渡大井川》这两场戏,记得还有“当年在宇治,捕捉萤火虫”,“泣别明石待风生”这样的唱词,这次是第一次观看《宇治乡间捕捉萤火虫》《明石舟上生离别》《滨松小屋》这几场。这个剧目好像是以史实为题材改编的故事,却少有历史剧那种生拉硬扯、互拼乱凑的情节结构和武士道残酷的情义苛责,倒是加入一些世俗的社会剧的直率明快,甚至轻松的滑稽,所以整个剧情通顺流畅。不知道这出戏的剧情发生在什么时代,也不知道是否实有此事,虽然听说过驹泽这个人物的原型是熊泽藩山,可是从故事情节看,有的地方似乎是比德川时代早一个时代的战国或者室町时代的事情。男的唱一首《催马乐》赠送给女性,女的操琴吟唱,名叫浅香的奶妈千辛万苦追赶小姐……这些情节似乎是平安朝的故事。虽然是遥远时代的剧情,却具有相当浓厚的通俗性和写实性,无论是出场的浅香那一身朝拜寺院的装束打扮,还是她所唱的拜谒寺院歌,当地人都极感亲切。其实,现在还能经常看到浅香打扮的妇女一边唱着朝拜寺院歌一边在城镇里行走,所以关西人看净琉璃就与关东人不同,觉得其中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真人真事。
“啊,《牵牛花日记》不能这么演。”老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要是《玉藻前》《伊势歌谣》,和大阪的演出不一样,那就很好看。”
老人听人说:文乐演出中认为残忍或者淫乱的唱词、动作往往删除不演,而淡路净琉璃为了保持古典戏剧的原型不被破坏,这些段落至今还继续演出,所以与别的地方的净琉璃大异其趣。老人正是听了这些话才到淡路来的。例如《玉藻前》在大阪一般只演第三场,在这里从序幕开始一直演下来。其中九尾狐现出原形吃掉玉藻前的场面,狐狸咬开她的肚子,把五脏六腑血淋淋地拽出来,那肠子说是用红丝棉做的。还有《伊势歌谣》中砍杀十个人的场面,整个舞台散乱着血肉模糊的断胳膊断腿和躯体。要说怪诞荒唐当数《大江山》中的大江山捉拿装神弄鬼的酒吞童子,那鬼的脑袋比人头还要大。
“不看这些就是白来一趟。听说明天的剧目是《妹背山》,大概值得一看。”老人说。
“也许因为我是第一次从头看《牵牛花日记》,觉得很有意思。”斯波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