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你和他们一样(第7/7页)
让拉扯着妈妈的衣服,试图唤醒她。他扳直她的手指,手指头却缓缓缩回去,就像是妈妈在逗着他玩。他试着将妈妈裂成两半的头颅拼凑回去,却办不到。他把小手伸进妈妈的发丝里搓揉,黏糊糊的血宛如红色洗发液。当躲藏在天花板内的人轻声哭泣时,弟弟把沾了血的手在妈妈的衣服上擦拭干净,然后,走到外头,咯咯地笑。
我在每个房间里游走,倾听天花板里是否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当一切归于平静时,妈妈的形象已充满我的心中。
“原谅我,莫妮卡。”客厅天花板传来泰蕾兹女士的声音。
“我们会照顾你跟让……让。”卧室的天花板传来泰蕾兹女士的丈夫结结巴巴的声音,“你的爸妈是好人,莫妮卡。我们会替你缴学费,你们俩现在归我们养育。”
“把这死人移开啊,”走廊天花板上方的马丁婆婆发着牢骚,“她死啦,这人已经死了!”
“耐心点,”她身边的人对她说,“我们会在尸体毁灭之前小心安葬死者。”
有些人赞美上帝,因为我爸妈的结合拯救了他们。马丁婆婆变得歇斯底里,强迫其他人重新调整他们在走廊天花板的位置。我试着分辨每个说话声,却怎么也听不见妈妈的声音。她为何不再跟我说话?她为何不命令我去冲个澡?
在嬉戏、气恼与恐惧之中,妈妈从前跟我说过的话如今一股脑涌现出来——命令的口吻、轻柔的摇篮曲,还有妈妈亲吻我的脸颊所发出的声音。或许至今她依旧在保护着我。她总有办法做到,我知道,就像她要求爸爸不准跟我说他已经准备要击碎她的头。“我在等妈妈。”我对躲藏在天花板上的人说。
“她不在了,莫妮卡。”
“不对,不对,我知道她在天花板上面。”
“在哪里?”
“别骗我了!快让妈妈跟我说话呀!”
客厅天花板上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天花板的中间部分开始塌陷,泰蕾兹女士笑得像个喝醉的人:“你说得对,莫妮卡。我们在跟你开玩笑。聪明的女孩,没错,你妈妈人在这里,但是你得去外头把让抱回来,她才愿意下来。她睡了好一阵子呢。”
“好的,女士,”我说,“麻烦你叫醒她。”
“她听得见你。”厨房上方天花板的皮埃尔·恩萨比马纳先生突然开口道。这期间,他始终保持沉默。他的声音有安抚人心的作用,于是我朝厨房走过去,眼睛盯着天花板。有人开始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快速的祈祷声。这不是妈妈的声音。她总是不疾不徐地说出祈祷词。
“你难道希望妈妈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落在你身上?”皮埃尔先生说。
“不希望。”
“那么,小姑娘,离开这所房子,别再回来!”
祭坛上方的天花板开始从墙面裂开,躲在里面的人们宛如巨型蜥蜴,迅速爬往另一边。我拾起破损的十字架,立刻奔向屋外。
外头遍地尸体,他们身上的衣物在风中摇摆。被血浸染的土地上,生长的草一动也不动。秃鹰用长喙啄食死尸。让正顽皮地驱赶这群禽鸟,他跺着脚,挥舞着小手臂,双手因为试图扶起尸体而沾满了血。他的小脸上不再有笑容,两只眼睛睁得好大,小小的额头眉头紧蹙。
接着,他朝街角的联合国部队走去,军人手上的来复枪在暮色中闪闪发光。他们正准备离去,仿佛是些幻影。一群秃鹰跟在让的身后。我朝这群大鸟咆哮,它们却不断纠缠着他,好像一群固执不愿离去的蚊子。让什么都没听见。他跌坐在地,踢着两条小腿,号啕大哭,因为那群士兵不愿等他。我在弟弟面前蹲下身,要他爬到我背上,他爬上来,停止了哭泣。
我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向寒冷的夜色中走去,顺着石子路爬上山。渗入我们衣服的血渍已经变干,就像给衣服上了浆一样。一小群暴民正朝我们走来。亨利先生也在其中。他手中拿着一支大火炬,熊熊火光大口吞噬着黑夜。这群人是妈妈这一方的族人,所有人都身穿军服,宛如足球迷俱乐部会员。他们喊着口号,发誓杀死爸爸这一边的人。有些人手里拿着枪。既然爸爸没有饶妈妈一命,妈妈这一边的亲戚就不会饶过我或是弟弟一命吧!
我背着让躲进草丛,一只手抓着十字架,另一只手遮住眼睛,以防被高高的杂草和树枝刺伤。我双脚冰冷,脚踩着荆棘。让紧靠着我,他的小脸蛋贴紧了我的背。“妈妈说别怕。”我对弟弟说。接着我们姐弟俩躺在十字架上,盖住它的光芒。我们想要活下去,我们不想死。我得坚强。
等这群人从我们身边走过之后,我回到路上回头张望。他们拖住妈妈的两腿,把她拉出屋外,接着放火烧了房子。等躲在天花板的与他们同族的图西族人纷纷发出尖叫时,火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继续赶路,追逐爸爸这一方的族人。我跟弟弟则继续向前走。
四周一片漆黑,风吹散覆盖在天际宛如毛毯一般的乌云。弟弟把玩着发光的十字架,咿咿呀呀地唤着妈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