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7/12页)
在“运奴船上的生活”中,内墙涂成给人慰藉的蓝色,再现了大西洋上的天空。科拉在这儿来回走动的地方,是一艘三帆快速舰的局部,桅杆周围有各种各样的小木桶,盘绕在一起的绳索。她的非洲装束是一块鲜艳的包布;她的水手装扮让她看起来好像街头的流氓:束腰外衣,裤子,皮靴。一个非洲少年先上了船,然后故事由此继续,他在甲板上帮忙,完成各种各样的小任务,算是学徒的一种。科拉把头发盘在红帽子下面。一尊水手的塑像斜倚着船舷的上缘,手里握着小望远镜。他的眼睛、嘴巴和皮肤的颜色,都是在蜡做的脑袋上画出来的,用的是令人头皮发麻的色调。
到了“种植园典型的一天”,她可以坐在纺车前歇歇脚,座位确确实实像极了她的老槭木块。用锯屑装填的小鸡在地上啄食;科拉不时朝它们丢几把想象的种子。对非洲和船上的场景是不是准确,她憋了一肚子的怀疑,可是到了这一间展厅,就有现成的权威了呀:她说出了自己的批评。菲尔茨先生承认纺车的确一般不在户外使用,也不该放到奴隶木屋的外面,但又回嘴说,虽然他们把真实奉为口号,但考虑到展厅的大小,真实也不得不打些折扣。他要是能把一整块棉田搬到展览上来,再有十几个演员的预算就好了。没准哪天能行。
科拉的批评没有进一步涉及“典型的一天”的行头,因为那是用质量粗劣、货真价实的黑鬼布料制成的。由于要脱光衣服,换上戏装,她一天两次受着羞耻的煎熬。
菲尔茨先生的预算可以请三个演员,或是提到她们时所说的三个模特。他也在汉德勒小姐的学校搞了招聘,艾西丝和贝蒂在年龄和体型上都与科拉差不多。她们共用戏装。休息时,三个姑娘讨论了新工作岗位的优点和弊端。经过一两天的适应之后,菲尔茨先生便不再干涉她们了。贝蒂喜欢他从不发脾气,跟她刚伺候完的一家子截然相反,那些人平时都挺和善的,但总有可能出现误解,动不动就拉下脸来,与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关系。艾西丝喜欢的是不必张嘴讲话。她生在一个小农场,不太有人管她,只是有些夜晚主人需要陪伴时,她不得不忍辱负重。科拉思念白人的商店和里面琳琅的货架,但她仍然可以在晚上步行回家,继续玩一玩清点橱窗变动的游戏。
另一方面,对博物馆的参观者视而不见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孩子们捶玻璃,用粗鲁的方式对模特指指戳戳,在她们假装忙乎水手绳结时吓唬她们。大人有时冲着她们表演的哑剧叫嚷,做出评论,姑娘们虽然听不清,但那无论如何都不像好话。每隔一个小时,模特们便轮换一次角色,好让单调有所缓和,省得一个劲儿地假装冲洗甲板,打磨捕猎工具,爱抚木头番薯。如果说菲尔茨先生有什么指示始终不变的话,那就是她们不要老坐着,但他没有太较真。她们站在凳子上摆弄麻索时,就便逗弄一下约翰船长,这是她们给那假水手起的诨名。
展览和医院在同一天开幕,照样是为了宣扬本城最近取得的成就。新市长是靠着一揽子进步政纲而当选的,很想让市民把他和前任富于远见的进取精神联系在一起,因为他还在格里芬大楼当产权律师的时候,市里的这些项目就已经上马了。科拉没有参加庆典,不过当天晚上,她从宿舍窗口看到了绚丽的烟花,轮到她做体检时,她也得以近距离地见识了医院。随着有色人居民逐渐适应了南卡罗来纳的生活,医生们也开始密切关注他们的身体健康,用心之专,恰如舍监不放过他们的情绪调节。一天下午,在草地上散步时,露西小姐告诉科拉,总有一天,这些数字啦,图表啦,记录啦,会大大地增加他们对有色人生活的理解。
从正面看,医院是一座整洁的、趴在地上的单层建筑,长度似乎跟格里芬大楼的高度一样。它光秃秃的,不加装饰,科拉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仿佛每一面墙都写满了效率二字。有色人的大门开在侧面,但除此之外,跟白人的大门没什么两样,这是指最初的设计,而不是后来的做法,差不多回回如此。
在有色人区,这是个忙碌的早晨,科拉向接待员报上自己的名字。一群男人挤在相邻的房间等着抽血,其中一些人她在联欢会和下午的草地上见过。到南卡罗来纳之前,她没听说过血液上的问题,但宿舍里有非常多的男人受着这种病的折磨,城里的医生们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专科医生好像有自己的区域,叫到名字的病人都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了。
这一次,她见到了另一个内科医生,比坎贝尔大夫更和蔼可亲。他姓史蒂文斯。他是个北方人,留着一头黑色鬈发,颇有几分女人的味道,但细心打理的胡子又把这种感觉减去了两分。史蒂文斯大夫似乎还没到做大夫的年纪。科拉认为,这种早熟不啻对他才华的褒扬。随着检查的进行,科拉感到自己正在传送带上移动,像西泽的一件产品,在一丝不苟的照料下向前行进。
这一次体检不像头一次那样全面。他看了科拉上一次就医时留下的记录,并在蓝纸上加添了自己的附言。其间他还问起科拉在宿舍的生活。“听起来很有效。”史蒂文斯大夫说。他断言,博物馆的工作是“一项非常有意思的公共服务”。
等她穿好衣服,史蒂文斯大夫拉过一个木头凳子。他说话时口气仍然非常柔和:“你已经发生过男女关系了。有没有考虑过节育?”
史蒂文斯大夫微笑着解释道,南卡罗来纳正在开展一项大规模的公共卫生项目,向老百姓普及新的手术方法,通过切断妇女体内的管道来阻止胎儿生成。这个过程很简单,一劳永逸,而且没有风险。新医院是专门为此配备的,史蒂文斯大夫本人曾经跟着这项技术的发明人学习,它已经在波士顿一家收容所的有色人病患身上得到了完善。人家之所以请他来这儿,部分原因就是要他教会本地医生做这种手术,从而造福广大的有色人民。
“如果我不想做呢?”
“这当然由你决定。”医生说,“从这个星期开始,它对本州有些人就是强制的了。已经生了两个以上小孩的有色妇女,是以人口控制的名义。弱智者和其他方面精神不健全的人,是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还有罪犯中的惯犯。但这不是针对你的,贝茜。那些女人的负担已经够多了。对你来说呢,这只是一个机会,让你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并不是头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史蒂文斯大夫没有收起亲切的态度,便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他告诉科拉,对这项计划,她的舍监那儿有更详细的信息,有什么不放心的,都可以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