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9/12页)
里奇韦血洗南卡罗来纳之前的那个夜晚,科拉流连于格里芬大楼的楼顶,想看看她来的地方。距离她跟西泽和萨姆见面还有一个小时,她没有躺在床上,一边听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讲话,一边在心里玩味折磨人的想法。上个星期六放学后,一个在格里芬大楼工作的男人,以前干过种烟的工人,名叫马丁的,告诉她通往楼顶的门没有上锁。很容易进去。马丁说,如果科拉担心自己从升降机出来时会受到在十二楼上班的白人盘问,最后几层她走楼梯就好了。
这是她第二次在黄昏时分来访。高度让她晕眩。她想跳起来,抓一把在头顶激涌的灰云。汉德勒小姐在课上讲过埃及的大金字塔,那是奴隶用双手和汗水建成的奇迹。金字塔跟这座大楼一样高吗?法老是不是坐在塔尖上丈量自己的国土,还趁着隔开了一定的距离,看一看世界怎样变小?下面的主街上,工人们盖起了三四层高的楼房,高过原来那些两层的建筑。科拉每天都要经过建筑工地。还没有和格里芬大楼一样高的楼房,但总有一天,它会迎来遍布国土的兄弟楼和姐妹楼。每当梦想把她带往前途一片光明的街道,这种想法,这座城市终将繁荣兴旺的想法,都会让她激动不已。
格里芬大楼东侧是白人的房子,还有他们的一系列新工程——扩建后的城市广场,新医院,博物馆。科拉把目光移到西侧,那是有色人宿舍所在的地方。从这个高度望去,一个个红色的盒子排成了令人过目难忘的阵势,向没有除尽的树林逼近。有一天她也要住到那里去吗?一座小屋,在一条他们还没有铺设的街道上?催促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上楼睡觉。科拉想看看那男人的脸,祈求孩子们的名字快快出现。想象没能成全她的希望。她眯起眼睛看着南边兰德尔种植园的方向。她期待看到什么呢?夜的黑暗吞没了南方。
北方呢?也许有一天,她会去看看的。
一阵轻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她走向街道。现在去萨姆家是安全的。
西泽不知道站长为什么想见他们。萨姆在他经过酒馆时发了暗号,并且告诉他:“今晚。”自从抵达这里,科拉还没回过车站,可是她获救的那一天在记忆里那么清晰,所以她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那条路。黑暗的森林里传出动物的声音,树枝噼啪作响,树叶沙沙歌唱,这一切让她想起逃亡的过程,后来又想到小可爱怎样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透过树枝,看到萨姆家窗子里颤动的灯火,她加快了脚步。萨姆带着一贯的热情拥抱了她,他的衬衫潮乎乎的,沾染着酒水。她前一次来访时因为心慌,竟没有注意到这屋里的杂乱,脏兮兮的盘子,木屑,一堆堆的衣服。要进厨房,她得迈过一个翻倒的工具箱,里面的东西乱七八糟撒了一地,钉子像游戏棒似的散落着。她走之前,一定要建议萨姆联系一下就业办公室,请个女佣。
西泽已经到了,坐在厨房的桌边,喝着一瓶麦芽酒。他给萨姆带了一只自己做的碗,手指在碗底抚过,好像在检查有没有不易察觉的裂缝。科拉这才想起来,他是多么喜欢木头活儿呀。最近她见西泽的时候不多。她高兴地注意到,他从有色人大卖场买了更贵的衣服,一套深色的正装,跟他蛮配的。有人教他打了领带,要不然就是弗吉尼亚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他曾相信那个白人老太太会给他自由,所以才在自己的外表上下过一番功夫。
“火车要来?”科拉问。
“就这几天。”萨姆说。
西泽和科拉在椅子上欠了欠身。
“我知道这趟车你们不想坐。”萨姆说,“这没关系。”
“我们已经决定留下来了。”西泽说。
“我们本来想拿定主意再告诉你。”科拉补充道。
萨姆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靠到吱嘎作响的椅子上。“看到你们由着火车一趟趟地开走,要在这儿安顿下来,我挺高兴的。”站长说,“但是等我把话说完,你们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萨姆给他们端来些甜品——主街边上有家名叫理想的糕饼店,他是那儿忠实的顾客——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想警告你们,离雷德远点儿。”萨姆说。
“你害怕竞争?”西泽打趣道。这当然是玩笑话。萨姆的酒馆不接待有色人。可是,雷德咖啡馆专门招徕想喝酒、想跳舞的宿舍住户。他们用不着担心,那里是收代币券的。
“更危险。”萨姆说,“老实说,我也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这是个奇怪的故事。漂流酒馆老板凯莱布臭脾气远近闻名,萨姆管店时倒是出了名地喜欢聊天。“要想了解一个地方真实的生活,就去那儿上班好了。”萨姆喜欢这样说。他有个常客,是个医生,名叫伯特勒姆,最近才受雇于新医院。他没跟其他的北方佬混在一块儿,而是更喜欢漂流的气氛和这里粗俗的客源。他想喝烈酒。“压一压他的罪孽。”萨姆说。
一个普通的夜晚,伯特勒姆喝到第三杯才敞开心怀,威士忌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眉飞色舞地谈起马萨诸塞的暴风雪,医学院捉弄新生的惯例,还有弗吉尼亚负鼠相对发达的智力。他的谈话在前一天晚上转向了女性的友谊,萨姆说,医生经常拜访特朗博尔小姐的宅子,把它比作兰开斯特府,在他看来,那儿的姑娘个个性情阴郁,仿佛是从缅因或别的偏好阴沉的省份运过来的。
“萨姆?”科拉说。
“对不起,科拉。”他长话短说。伯特勒姆大夫当晚列举了特朗博尔小姐的一些优点,接着又道:“如果你喜欢黑鬼小妞这一口,那不管你做什么,伙计,千万别去雷德咖啡馆。”他有几位男病人经常光顾此店,与女顾客发生关系。病人们以为自己正在接受血液病的治疗,可是医院给他们开出的药剂与糖水无异。事实上,这些黑鬼正在参与一个研究项目,内容是潜伏期和第三期的梅毒。
“他们认为你在帮助他们?”萨姆问那医生。他尽力让声音不带感情色彩,可是热血已经涌到头上了。
“这是一项重要的研究。”伯特勒姆给他做了讲解,“弄清楚一种疾病是怎样传播的,通过哪些渠道感染的,这样我们才能着手治疗。”雷德是城里唯一一家正儿八经的有色人酒馆,因为提供监视,经营者在租金上得了很大的便宜。在医院的有色人病区,有很多研究和实验正在开展,梅毒项目只是其中的一种。萨姆知道非洲大陆上的伊博族人容易患上焦虑症吗?自杀和情绪低落呢?医生讲了四十个奴隶的故事,他们在船上拿镣铐锁在一起,结果宁肯集体跳海,也不愿戴着锁链活下去。有了这种想法,就能孕育并且实施一个妙不可言的计划!我们对黑鬼的繁殖模式做些调整,消灭那些带有忧郁倾向的好不好呀?别的倾向,比如性攻击和暴力本能,也来做一番处理呢?这样就能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女儿,免受他们身上种种丛林冲动的伤害,伯特勒姆大夫懂得,在南方,这是白种男人特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