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卡罗来纳 South Carolina(第11/12页)

她对狠毒的目光越来越擅长了。坐在奴隶的纺车旁边,或是守着小屋前的玻璃火,把某个人钉死在原地,就像昆虫展览上被钉住的甲虫或螨虫。他们无一例外地溃败下去,谁也没想到会遭受这样怪异的攻击,或踉跄退后,或低眉垂首,或弄得同伴出手,把他们拉到一旁。给你们好好上一课,科拉心想,让你们知道奴隶,你们中间的非洲人,也在看着你们。

艾西丝感觉不舒服的那天,科拉第二次换到船上后,往大玻璃窗外面看,一下子瞅见了扎着小辫儿的梅茜,她穿着科拉曾经洗过、晒过的裙子。这是学校组织的参观活动。科拉认出了跟她在一起的男女小孩,孩子们倒不记得她是安德森家原来的女佣了。梅茜一开始没认出她。后来科拉用毒眼把她盯住,这女孩才明白过来。老师在讲解展览的意义,其他孩子对约翰船长艳丽的笑容指指点点,嬉笑不已,梅茜的脸却因为恐惧而抽搐着。从外面看,谁也不知道她们之间产生了怎样的交流,一如狗屋那天,她和布莱克面对面时的情形。科拉心里说,梅茜呀,我一定要打垮你。她做到了,小女孩一下子跑出了橱窗围成的画面。科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又觉得羞愧,一直到她脱下行头,返回宿舍。

当天晚上,她去见了露西小姐。一整天,科拉都在琢磨萨姆说的事情,把它当成一个丑陋的小玩意,举到光线下,翻过来掉过去地仔细端详。舍监以前帮助过科拉很多次。现在她的意见和建议却像是在耍花招,如同农夫欺骗驴子,要它服服帖帖地顺从自己的意图。

科拉把脑袋探进办公室,女人正在归置一摞蓝色的文件纸。上面也写着她的名字吗?旁边的附注里又说了些什么?不对,她纠正说:贝茜的名字,不是她的名字。

“我没多少时间。”舍监说。

“我看见四十号又有人住了。”科拉说,“但不是原来在那儿住的人。他们还在医院治疗吗?”

露西小姐看着文件,一下子绷紧了身体。“他们搬到别的城市去了。”她说,“这么多新来的人,我们需要给他们腾出空间,所以有些妇女,比如格特鲁德这样需要帮助的人,我们就把她们送到别的地方去,好让她们得到更合适的照顾。”

“他们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露西小姐打量着来访者,“你为此担心,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贝茜。即使你现在认为自己还不需要手术,但我仍然希望你将来能和其他姑娘一起发挥表率作用。如果你好好干,你是能够为你们的种族增光添彩的。”

“我能自己做决定,”科拉说,“她们为什么不能?在种植园,主人为我们决定一切。我以为我们在这儿不弄那一套了呢。”

听到这种对比,露西小姐吓了一跳,“一边是善良而正直的人,另一边是精神失常的人,还有罪犯和弱智,如果你看不到他们之间的区别,你就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人了。”

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个人。

另一个女舍监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她叫罗伯塔,比露西小姐年长,经常跟就业办公室协调工作。好几个月之前,就是她把科拉安排到了安德森家。“露西,他们在等你。”

露西小姐嘟囔了几句。“我马上就来。”露西小姐对同事说,“但是格里芬那边的记录也是一样的。逃奴法案规定,我们必须交出逃亡者,而且不得阻挠对他们的抓捕——不是要我们放弃正在做的这一切,而只是因为有些猎奴者已经想出了弄到猎物的办法。我们不庇护杀人犯。”她站起身,把那一摞文件纸抱到胸前,“贝茜,我们明天继续。请好好想一想我们的谈话。”

贝茜走回宿舍楼的楼梯。她在第三个台阶上坐下。他们在找谁都有可能。宿舍里尽是在这儿避难的逃犯,有的不久以前才逃离了枷锁,有的已经在别的地方求生数年。他们在找谁都有可能。

他们在追捕杀人犯。

科拉先去了西泽的宿舍。她本来知道西泽的时间表,却在惊恐当中想不起他的倒班时间了。在门外,她一个白人都没看见,没有谁符合她想象中猎奴者的大致模样。她飞快地跑过草地。宿舍那儿有个上了些岁数的男人,色迷迷地看着她——大姑娘家的,跑到男人住的地方串门,肯定带着淫荡的意思——告诉她西泽还在工厂。“想跟我一起等吗?”他问。

天已经黑下来了。她思忖着要不要冒险走主街。市里的档案上有她贝茜的名字。他们逃走以后,特伦斯印刷了传单,上面的画像虽然粗糙,却很像他们,任何一个追捕奴隶的人看见她都会多打量几眼。在跟西泽和萨姆商量之前,她这口气肯定是松不下来的。她走了跟主街平行的榆树街,一直走到漂流酒馆所在的街区。每次拐过街角,她都担心撞见民防团,骑着马,举着火把和滑膛枪,脸上挂着卑鄙的笑容。漂流里满是傍晚时分狂饮的酒客,有她认识的男人,也有不认识的。她不得不两次从酒馆窗户前走过,才让站长看见她。他冲科拉打了个手势,要她绕到房后。

酒馆里的男人们放声大笑。她借着里面灯火的光亮溜进小巷。外屋的门虚掩着:屋里空空的。萨姆站在阴影里,一只脚蹬在板条箱上,把靴子带系系牢。“我刚才正在想办法,看看怎么探听些消息。”他说,“猎奴者名叫里奇韦。这会儿正在跟治安官谈话,谈你和西泽。我给他手下的两个人上了威士忌。”

他递给科拉一张传单。正是弗莱彻在自家小屋里说过的那些布告,但是有一件事不一样了。现在她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了,杀人犯三个字剜着她的心。

酒馆里传来一阵喧哗,科拉退入更深的阴影。萨姆说,接下来一个小时他都没法抽身出来。他要尽可能地多打听些消息,再想法把西泽按在工厂别动。科拉最好还是去他家,在那儿等。

她跑起来了,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奔跑了,紧贴着路边,一听到行人的动静便冲进树林。她从后门进入萨姆的房子,在厨房点着一根蜡烛。她来回踱着步,没法坐下。科拉只干了一件事,让自己平静下来。萨姆回到家时,她已经洗净了所有的盘子。

“情况不妙。”站长说,“咱们刚说完话,就来了一个赏金猎手。他脖子上挂着一串人耳,好像红鬼印第安人,一看就是个真正的狠角儿。他跟其他人说,他们知道你在哪儿了。他们走了,去找他们带头的,那个里奇韦。”他因为跑这一趟,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但他们清楚你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