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而立之年的一幅肖像(第5/6页)
这些钢琴和室内乐作品享有史无前例的极高声誉。有趣的是:这位急性子的天才竟很有耐心地先使自己成为室内乐这一大领域的主人之后,才动手去征服交响曲。这实属罕见。不到三十岁,他已被公认为是最伟大的钢琴音乐作曲家。至于其他体裁的音乐,只有莫扎特和海顿被认为同他对等。从十九世纪的头几年起,他就到德国各地演出,还出现在瑞士、苏格兰和巴黎(1803年)的音乐舞台上。而立之年,他已是未来世界的征服者了。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位征服者,这位三十岁的贝多芬,这位了不起的钢琴大师,这位辉煌的艺术家,这头沙龙里的雄狮;他迷倒青年人,燃起人们的狂喜,虽然需要这个文雅、华丽、精致的社会,却几乎不把它放在眼里。(贝多芬从小在当了一个宫廷乐师之后,就始终生活在这个上流社会里;自从他脱离父亲那可怜的家庭并来到维也纳之后,他就从他那光棍汉的脏窝里不停地感受到这个全欧最具贵族味的氛围,并尽情陶醉其中。)就是这个贝多芬,他的粗鲁举止让好心肠的李希诺夫斯基亲王夫人一再耐心地加以改造和调教;就是这个贝多芬,他假装蔑视时尚,同时却把他那傲慢的下颚高昂过他那条时髦的三层白色老式领带,并从眼角高傲而满意地睥睨着自己给这帮人造成的效果。而立之年的贝多芬跳舞(怎样跳法?),骑马(那不幸的畜牲!);他的迷人的幽默、开怀大笑、对生活的享受、藏而不露的文雅(十分隐蔽,但分明有!)在下面这些令人陶醉的作品中都有表现:波恩时期的《贵族芭蕾音乐》(Ritterballet,1790年),1796年的《小夜曲》,精致的《(维也纳爱情)主题变奏曲》(Vieni amore,1791年),《俄罗斯舞蹈曲调变奏曲》(1795年至1797年),《La Molinara曲调变奏曲》(1795年),轻快的德国舞曲(1795至1797年),充满青春气息的欢快的圆舞曲和连德勒舞曲。切莫误以为这个人不爱社交,他可能同上流社会发生冲突,但他离了上流社会却活不了。这一事实能使我们估量出,日后他被剥夺了同上流社会的接触后,他的损失有多么惨重。
但眼下他还泡在其中享乐。他是上流社会的宠儿。不过,这位穷困的平民小伙子自知这种恩宠很不稳定……他清楚这些贵族崇拜者对自己的粗鲁、荒唐和脆弱已心存不满和戒人,清楚这些人甭管眼下多么喜欢他,明天没准儿就会把他抛弃。但他还是不肯费心去讨他们的欢心;他谁的马屁也不拍;他天生就不会溜须拍马;他宁死,也不吞吞吐吐地掩盖真相。就算他有许多忠诚的朋友,但他同时也有许多敌人,许多让他狠狠得罪过的妒忌他的竞争对手,许多让他打败了的演奏高手;此外还有怨恨他的同事,让他骂呆了气的傻瓜,甚至还有他并不想多夸两句的年轻艺术家。他对待那些把平庸作品拿来给他看的人十分粗鲁。他不善于在自己周围营造一个巴结他的信徒网。充其量,他只有一两个专业弟子。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敬爱的老师”。
他像个在走钢丝的孤家寡人,底下有一群人在咧着嘴等着他失足掉下来。只要他还对自己的身体平衡有把握,他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很乐于孤身一人反对他们全体;他在钢丝上玩儿花活儿……可今天,难道命运没有给他狠狠的一击吗?要是这走钢丝的人突然眼花了怎么办?难道承认自己眼花了吗?不!他会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只要他还能看见一线光明,他就会朝前走下去。
即将笼罩的黑夜只能加剧他的创造的愤怒。
它也加剧了他的爱情。
贝多芬是个充满爱的男人。从青春萌动直到病入膏肓,爱火始终不停地在他胸中燃烧。“他从没缺过绯闻”,他的一个密友告诉我们。他对美十分敏感,只要一见到漂亮脸蛋儿必然心动(黎斯如是说),但这些爱火没有一次能燃得很久,总是一堆未熄,一堆又起。(这位情种吹嘘,他的恋爱中最严肃的那次也只持续了七个月。)但这还只是他的爱的表面现象。贝多芬恋爱起来总是很投入、很疯狂,激情澎湃,致使他的心灵会留下永远的创伤。他爱过的女人中有“小朋友”,有仅爱过一阵子的女人,也有“永恒的爱人”。你很难在严肃的贝多芬和轻浮的贝多芬之间画一条清楚的界线:这些小恋情不止一次是以戏谑开始并以认真告终的。
在十九世纪最初的这几年里,就在耳聋即将把他禁闭起来之前,贝多芬有过各种恋爱和艳情。没有一天他不是在某个维也纳沙龙里被一群年青姑娘包围起来的,其中有几名是他的学生——他永远不会拒收这种学生。她们全都向他献殷勤。我们坚称(乍一听令人吃惊):他就是当时的时尚;是他为维加诺(Vigano)和拉·加桑蒂尼(La Casentini)谱写了那阕芭蕾舞剧《普罗米修斯的创造》,并于1801年月26日在宫廷剧院上演。
这位让公众见了眼热的艺术家兼炫技大师在其一生的各个阶段都吸引女人。贝多芬永远对她们施加魅力。初看之下,他既丑陋又不起眼,乍一接触可能让人感到无趣或没味;可他只要一开口说话或微笑,她们全体——轻浮的、严肃的也好,浪漫的、古板的也罢——就都拜倒在他的脚下。这时她们才会注意到他有一张优美的嘴和雪白的牙齿,一双美丽的会说话的眼睛时时映照出他丰富易变的表情:忽而优雅亲切,忽而激动,愤怒甚至咄咄逼人。无疑,她们会笑话他,以盘诘他让他出丑来寻开心。这些确实是她们的自卫手法,因为不想出这些办法他就会很危险;她们在这心智的小角斗中来确立自己对他的优越地位。当然,这些年轻漂亮富有的贵族小姐无疑会让这种冒险走得比客厅里的挑逗更远。谁也不会责怪她们这样!我们感到吃惊的是,她们中的不止一个会同时为他动心。拉玛拉(La Mara)和M. A. 德·赫维西(M. A. de Hevesy)发表的女人写给贝多芬的书信集经常提到贝多芬“是个天使”!甚至她们一边取笑他,一边心里还在为他而神魂颠倒。她们随身带着他去她们在匈牙利的各自城堡里小住;在夜幕遮蔽下的树丛后面会常有情话绵绵和热吻阵阵,或许还有随风飘散的海誓山盟。(我们在《“月光”奏鸣曲》“激动的急板”的终曲乐章里可以听到狂怒的热风阵阵吹过。)
1799至1801这几年见证了贝多芬开始同布伦斯韦克和裘西亚尔迪(Guicciardi)这两个有亲戚关系的家族热乎起来。他轮流并同时热爱着三个表姐妹:苔茜(特蕾丝)、佩皮(约瑟芬妮)和朱莉耶塔,年龄分别为二十五岁、二十一岁和十六岁。他的爱情得到了这几位快活无常、春心荡漾的尤物尽可能好的回报——美丽风骚的朱莉耶塔,迷人的约瑟芬妮(她温柔而高傲,是三人中此时最真心爱他的那位),和庄重严肃的特蕾丝·布伦斯韦克(她长期拿不定自己的主意,因而郁郁寡欢)。朱莉耶塔在同两个表姐的竞争中占尽上风,她对贝多芬的爱情像开了闸的洪水。但是,十一年以后贝多芬致“不朽(永恒)的爱人”的书简并不是写给她的。不过,在1801年11月份,还是“这位可爱的女孩,这个小妖精,”她完全攫住了贝多芬的心,并让他坚信自己被她所爱。自他开始被“那耳聋的幽灵”困扰以来,抑郁和厌世的阴云一直笼罩着他。是朱莉耶塔驱散了这片乌云,但又让它——呜呼哀哉——更沉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