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12/14页)

“真狂!一个臭丫头!”又从另一个角度给丫环吃了第四颗枪子儿。

“并且,你还带上了新衬领?”

“是的。前些天小姐赏给了我,可是,我觉得太漂亮,不好意思戴,就放在箱子里。因为旧衬领全都穿脏,我这才找出来换上。”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那个衬领?”

“今年正月,您去‘白木屋’商号买来的,是茶绿色,还印着角力的图案。您说‘嫌它太素气,送给你吧!’就是那条衬领。”

“唉哟,烦人!你戴,太合身,恨死人啦!”

“不敢当!”

“不是夸你,是恨你呀!”

“是的。”

“那么合身的东西,为什么不吱一声就收下?”

“咦?”

“你用,那么合适;我用,也不至于出洋相吧!”

“肯定合适。”

“明明知道我用合适,你为什么不声不响地收下,而且悄悄地戴上?坏!”

子弹一连串地扫射。

刚才,咱家正在静观局势发展之时,老爷却从对面屋里大声呼喊小姐:

“富子!富子!”

小姐不得已,应了一声,便走出电话室。

比咱家大一丁点儿的哈巴狗,眼睛跟嘴都挤在脸心。它也跟着咱家出去。咱家照例蹑手蹑脚,又从厨房窜到大街,匆匆回到主人家。这次探险,初步获得一百二十分的成功。

回家一看,因为是从漂亮的公馆突然回到肮脏的寒舍,那心情,宛如从阳光明媚的秀丽山峰突然掉进漆黑的洞窟。探险过程中,由于精神紧张,对于金田公馆的室内装饰以及窗帘款式等等毫未留神,但却感到咱家的住处太糟,并且对所谓“俗调”的金田公馆反倒有些留恋。咱家觉得比起教师来,还是实业家了不起。自己也感到这念头有些反常,便按惯例竖起尾巴,向它求教。于是,尾巴尖里发出神谕说:“言之有理!”

咱家走进室内,惊人的是迷亭先生还没走,烟头都插在火炉里,弄得像个马蜂窝似的。他盘腿大坐,正大说大讲。不知什么工夫,寒月先生也来了。主人曲肱为枕,凝眸注视着天棚漏雨的地方。这里依然是又一幅太平盛世的逸民欢聚图。

“寒月君!连说胡话都叨咕你的那个女人,从前你保密,现在总可以公开了吧?”迷亭打趣地说。

“如果只关系到我个人,说了也无妨。但是,这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的。”

“还说不得?”

“况且和××博士夫人已经有言在先。”

“是绝不泄密的约定吧?”

“是的。”寒月照例搓弄自己和服的衣带。那条衣带是商品中少见的一种紫色。

“这衣带的色彩,有点像‘天宝调’①呀!”主人边睡边说。主人对于‘金田事件’并不关心。

①天宝调:天宝是江户末期年号(一八三○——一八四四),那一时期的俳风低俗,与‘俗调’大意相仿。

“是的,毕竟不是当今日俄战争年代的货嘛!扎这条带子,不戴上武士头盔,穿上葵记①纹章的开缝战袍,可就不成格局了。当年织田信长②入赘时,据说头上梳了个圆筒竹刷式的发型,系的确实就是这样的带子。”迷亭的话依然又臭又长。

①葵记纹章:德川幕府的纹章,三枚带茎的葵花叶绣成金字塔形。

②织田信长:(一五三四——一五八二)日本战国末期武将。尾张人。曾统一大半国土,后被明智光秀所杀。

“实际上,这条带子是我爷爷征伐长州时用过的。”寒月说得像真事儿一样。

“是时候了。捐给博物馆如何?您可是‘吊颈力学’的演说家、理学士水岛寒月先生哟!如果打扮得像个过时的封建武将,那可有伤大雅呀!”

“本应遵旨照办,怎奈认为我扎这条带子最合适的人,也大有人在嘛……”

“是谁?说这种不着调的话!”主人边翻身边厉声喝道。

“你不认识,所以……”

“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到底是谁呀?”

“一名永别的女士。”

“哈哈哈,太浪漫啦!我猜猜吧?大概又是从隅田川水下喊你名字的那个女子吧?贤弟何不穿上那件长褂,再一次去跳水装死?”迷亭从旁插了一句带刺儿的话。

“嘿嘿……她已经不在水下喊我,而在西方的清净世界……”

“未必怎么清净吧!她有一只狰狞的鼻子哟!”

“嗯?”寒月面带疑云。

“对面巷子的那位大鼻子女人适才闯来啦。当时我俩可真吓了一跳。是吧?苦沙弥兄!”

“嗯。”主人边躺着喝茶边说。

“大鼻子,是谁呀!”

“就是你那位永恒相爱的小姐的令堂大人!”

“咦?”

“金田老婆来了解你的情况啦!”主人严肃地解释。

咱家偷偷地对寒月察言观色,看他是惊,是喜,还是羞怯。而他,竟处之泰然,照例不慌不忙地说:

“反正是劝我娶她家的小姐呗!”说着,又搓起紫色的衣带。

“但是,贤弟错了。小姐的令堂大人是个伟大鼻子的拥有者……”

迷亭刚刚说了半句,主人竟转移话题:

“喂,告诉你,我早就对那个鼻子夫人构思一首新体长调俳句!”

女主人在隔壁房间里哧哧地笑。

“真够悠闲!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一点儿。第一句是:‘脸上祭雄鼻①’。”

①祭雄鼻:原文与浴佛谐音。

“接下来……”

“鼻前供神酒。”

“下一句?”

“只想到这些。”

“有意思!”寒月笑嘻嘻的。

迷亭立刻来词儿:“接上‘双孔冥幽幽’,如何?”

寒月说:“再接上‘洞深毛何有,’也未尝不可吧!”

他们正胡言乱语,各显其能,在墙根附近的马路上有四五个人七吵八闹地喊着:

“卖今户窑的狗獾子①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