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第7/10页)
兰子恨得咬牙切齿,后悔没有追上去刺死银子,可又觉得冷得上下牙直叩,反而感觉自己好无聊。她极力要镇定情绪,想轻松地对待木村。却又像是面对毫无反应的另一世界的人,再一忖思觉得先前对木村说过的话也像是一派谎言,无聊之极。
木村刚才一直默默地看着兰子刺伤银子,直到银子消失在舞台之上。看不出他有些要制止的姿势。没什么好说,他和兰子对视一下,然后温顺地上台去了。
对于舞台服装,银子从未表示过不满。她不但不想要衣服,而且还常常不留神错穿别人的内衣或面前的鞋子,所以兰子骂她是要饭的。的确作为女演员,银子那样的也许在舞台上更加耀眼出众;她或许是个前途可虞的女人;是由于我自身的弱点所致吗?等等,兰子一本正经似的考虑着这些,并不觉得刺伤银子有什么不对,但无论如何她无法再走进夏季来临之前自己曾住惯了的休息室。她原地站了一会儿,一群舞女脚步杂乱地从舞台上下来。看见兰子,她们一一快活地打着招呼,尤其是矮个的蝶子挽着兰子的手臂,脸颊快要贴在兰子肩上,说道:
“银子啊,好像刚才受伤了。”
“是吗?”
“她的手臂出血啦。银子还不在乎,和木村跳着舞。也没包扎。”
“不要紧吧。”
“不过,她一挥手,就会流出点血。绫子吧,背地里看着,‘木村,木村’地和他悄悄递着眼色。和银子身体挨近时,木村不让客人注意到,几次用自己的衣服帮银子擦掉血迹。”
“观众能看见血迹?”
“我想看得到吧。”
“哼。”兰子冷笑一声,但觉得像有人把她推向凄冷的深谷,紧紧抱住蝶子赤裸的臂膀。触及少女的肌肤,她不由地产生一种奇异之感。
“啊!畜生——喂,蝶子,银子再长几岁,肯定会发疯的。”
“这种事。银子以前常夸大口说她最先生孩子。”
“谁的孩子?”
“我不想说。”蝶子扭动柔软的身躯,爽朗地笑着说下去:
“前几天呀,银子、藤子她们还到姐姐你的公寓去过夜呢。”
“那木村呢?”
“也在呀。”
“是他们三人一起去的吗?说什么啦?”
“木村吗?他也没说什么。”
“是吗?”兰子突然从蝶子身上抽回手臂,说道:
“我呀,还有点急事,代问大家好,我还要来的。”
兰子说完离开了休息室门口。秋风像是突然从天而降,横扫路面,演艺街骤然昏暗下来。
那天晚上,绫子等着银子排练完简单的舞蹈,她们和编导中根一起走出小演出场。
“是雾吧。我的指尖冰凉的。”银子握着绫子的手走着,绫子给她的手臂缠上的绷带稍有松动。
“不是雾呀。是霭。”
“是吗?”
“兰子回来啦。”
“哦。”
“见到她啦?”
“嗯。”银子老实承认,但没说自己被兰子刺伤的事,连当时在场的木村不知什么原因也未向任何人谈起。所以,绫子还以为银子是练舞时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挂伤了手呢。
“银子今晚在哪儿睡?”绫子问道。
“去木村那里。”
“可是,兰子回来了,你还要去呀?”
“嗯。”银子爽快地应着。绫子真像受到羞辱似的又问:
“蝶子、藤子也一起去吗?”
“不知道哇。”
一直低头不语的中根怯懦地笑了笑,问起:
“银子,你前些时一直住在兰子的公寓里吗?”
银子不回答。
“是喜欢木村吗?”
“没想这些。”
“你撒谎。”
“是真的。”
“那为什么要去他那儿睡呢?”
“我又能去谁家呢?大家都已不耐烦了。”
银子声音哽咽,中根惊讶地窥视着她的脸庞,只见她眼里噙满泪水。
中根自己也知道这样问不合适,本不打算说,可还是说出了口。
“嗳哟,你哭了。”
他以为银子一定会反驳,没想到她却点头不语。
“那些事从前我一点也不知道。”过了一会中根喃喃自语,银子这下急了,索性对着绫子叫道:
“绫子,你想让中根先生来问我,就把那些都讲出来了。”
“是的。”绫子的心怦怦地跳着,却不服气地说:
“可是,我并没什么恶意呀。”
“我知道。你一直在想:中根先生娶了银子就好了。”
绫子和中根都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又走了五六步。
“我不愿意。”银子冷不了地冒出一句话。她快步走向前,绫子和中根也紧随其后。
突然传采打竹板的响声,三人回头观望,原来是花子。她大概受雇于盲人卖唱者。一个老艺人倚着兰子从前所在小演出场的墙壁,花子站在他面前,和着盲人沙哑的歌声打着竹板,一见银子三人,她伸舌头扮个鬼脸,走过来。
“哎,是去木村那儿睡觉吗?也带我去吧。”花子说着挽住银子的手臂。绫子紧皱眉头说:
“兰子回来了。去了会挨骂的。”
“哦,我还要练习。”花子抬起下巴,指向脏兮兮的小演出场的墙壁。
街对面的大众食堂,女服务员们掖起后衣襟正在洗地板,椅子横七竖八地倒扣在桌上,铁桶里的水流到了马路上。
绫子迟疑片刻,然后搂住银子的肩膀,说道:
“银子,我也一起去好吗?”
“真的?”银子顿时脸上乐开了花,快活地朝中根挥手喊道:
“先生,再见。”
“我来看管这孩子,没问题的。”绫子一幅成人腔调,银子也扭头望望中根,露出余怒未消的清纯的微笑。
中根被落在后面,目送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想木村与银子的配合有哀婉之美,一开始他们就做出要殉情而死的姿态。尽管如此,木村与银子之间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游戏——或许这么说不太合适,中根思来想去地向前走去。大概是花子追银子她们去了,竹板的响声渐渐远去。
六区小演出场的旗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看看天空,发现黄昏的暮色早已降临。那天下午,行人们都缩起脖子,虽说从格外干燥的柏油路就能判断天气情况,但由于没谁想起要抬眼望天空,所以当夕阳的云霞像块被吹开的金色大布飘动着的时候,人们都觉得有些惊诧。此时连红色的旗子也带着些凉意。绫子的父亲在天光微亮时就把方型小纸灯笼的蜡烛点燃了。
“好吧,今天早点收摊,有人请我去守灵。”他把刚才护着火苗的那只手伸进怀里,抽出一条头巾,然后慢腾腾地在看相台边坐下。
死者的老婆惊讶地看着他像模像样的看相人派头,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