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第9/10页)

“和谁我都无法认真交谈。”

木村又加上这么一句滑稽却又恰如其分的辩解似的遁词。像木村、银子这样的走红人物,在舞台上光彩熠熠,这对少男少女生命的核心里蕴藏着什么?绫子越想越害怕。或许那里面清澈可见,空空荡荡吧。

有一次走过言问桥在隅田公园漫步时,文艺部的西林问大家:“朝霞和晚霞,你们喜欢哪个。”那是日暮时分,柏油路的行人道旁刚移植来一排小树,是花落已长出嫩叶的樱花树,虽然看起来它们还没适应这里的土壤。站在宽阔的河岸眺望远山,对舞女们来说这是少有的。与其说是看山,倒更像是感受的夕阳的色彩。舞女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夕阳更美丽吧。只有藤子是生长在乡村,可她的脑海里也未浮现出山区清晨的天空。

西林总爱问些异乎寻常的问题。比如上次他问大家:你可知道自己钱包里究竟有多少钱?当时只有绫子一个人马上回答说知道。这次却是银子自己答非所问:

“我喜欢彩虹。”

“彩虹?彩虹何时出现呢?”

“不知道哇。天上随时都可能出现吧。”

“银子呀,每天活得腻味了吧。最讨厌的。”西林抱过银子的肩膀,迈开大步走了五六步,银子一下握住他的手,猛地转过身来,摆出跳双人舞的姿势,继续说:

“要是说彩虹,无论到何时都能看到呀。”

“可是,彩虹转眼间就会消失的。”

“那倒也是。”

银子若无其事地摘下贝雷帽,朝着河里的船信手挥了一挥。

为何连这等事自己也记得一清二楚,想起来绫子就觉得自己悲惨,同时又觉得银子也可怜。

“可是,在舞台上引人注目使人无从辨认,那才是明星哪。难道不好吗?”绫子看着老父亲,看相人的表情却像是不懂人的命运似的说道:

“该回去唆。雾越来越大。”

“哎。我想早点退出舞台。”

“嗯。”老父亲低垂着头,表示赞同。

绫子微薄的收入也能补贴家用。相面人又想起今晚要去为其守夜的老车夫:因酒精中毒身体痉挛般颤抖着住在公园的小岔路上或拘留所里。相面人不愿向女儿提起源氏店老板的死。

“可是,我无法想象银子离开舞台将是什么样子。”

“竹田是个狠毒的男人吧。他吸干兰子的血,现在又要吃掉银子了吧。”

“哪会有那种事。银子会听人所言,任其摆布吗?”

“她不是已经让人替她付房租了吗?”

“那种事,银子自己还不知道呢。这么说他真是那样的人罗。”

“你也还是个孩子呢。”

“可是,那个房间里没有二件是银子的东西。她连肥皂都没带进去一块呀。”

“只有那张床吗?”

“银子没有看做是自己的房间。在我们家她不也是那么位的吗?”

等着买优待券看电影的观众已经排成一队。雾也飘流而来。蒲芦池里的黑水像被罩上一块薄布似的隐匿而去。只有光影死骸般的霓虹灯,雾湿后反显出栩栩如生的色彩,肉铺房顶上线描成的红牛新鲜诱人,宛如游动在空中的鲜活之物。

“那个叫木村的毛孩子究竟是什么人物呀?你们不也说他有点不正常吗?”老父亲一吐为快似的说道,女儿慌忙用直截了当的语气说:

“到时间啦。以后再说吧。”

“我今晚有事也要外出,提前收摊儿啦。”

回到小演出场,绫子仍惦记着银子。站在幕后等着在同一场舞中登台时,绫子无言地挽着银子赤裸的手臂。这样她才觉得心里踏实啦。

然而,那晚演出的最后一幕是全体演员一同出场。剧终,大家喧闹地回到休息室,等坐在化妆台前,才发现少了银子。麻利地收拾好化妆用品和演出服急着赶回去,这种做法银子从未有过。所以绫子边和蝶子整理着银子的化妆台边说:“出什么事了吧?”蝶子却不以为然地答道:

“肯定是在舞台上练单人舞哟。”

“可是,她还穿着演出服嘛?!”

“她嫌换衣服麻烦呗。反正今夜还有舞台排练呢。”“银子该不是去演电影了吧。不会是听信那帮人的话去的吗?”藤子走进来,边脱鞋边说,绫子猛地回过头失声叫道“中根先生”,正要站起时,偏巧编导中根打走廊上经过,可他只顾着手里的乐谱,径直走了过来。

绫子突然气得浑身颤抖,然后泄气地把手撑在蝶子的腿上,说道:

“我去问问木村。”

“好疼啊。”蝶子装出哭腔,伸出舌头舔了手掌,将唾沫擦在大腿上。

木村趴在男演员房间的方形火盆边,一只手拿着烧热的火著,在火盆的木头边上胡写乱画。

“铛铛的咳咳。”绫子念着不解地问:

“铛铛的咳咳,是什么意思?”

木村一言不发地扔下烧红的火著,出神地望着铺席被烧得冒烟。绫子拾起来,把它插进灰堆里,问他:

“银子呢?”

“不知道哇。”

“她去哪里啦?”

“不知道呀。”

“可是,你们还要排练双人舞的吧。”

“嗯。铛铛的咳咳。”

“你在说什么?”

“我的头‘铛铛’地疼得厉害,胸口难受得要‘咳咳’地吐,哪里知道银子的事。”

“混蛋。”绫子横眉立目地骂道:

“死去吧。”

这句话她本打算说:你一直就是这样关心银子的。

“啊!”木村像做梦似的闭上他那宛如美丽少女般的长睫毛,说着:

“花子为什么那样痴迷银子啊!是所谓的同性恋吗?”

绫子拂袖而去,身后传来木村自言自语孩子气的笑声。

“我要杀了木村。这是花子说的。”绫子觉得这话像地狱刮来的一阵阴风,砭人脊骨。

舞女们走出小演出场去找银子。卖粗制雨伞的小贩儿正在招揽六区刚下班的顾客。刚才飘忽着的雾,这会儿凝聚,浓重得让人觉得是在下小雨。

舞台排练午夜12点开始。她们先到公寓里的房间去看看,又到还有印象的那家咖啡馆去巡视一番,没想到蝶子说了句:“她会不会是去公园和人约会了呢?”大家默默地走着。突然,蝶子“啊”地一声尖叫着抱住藤子。

“嗳哟,吓死我啦,好吓人哪。”

藤子也吓得闪在一旁。

“呀,好疹人的。”

只见屋檐下晃晃悠悠地挂着一排野猪,皮毛被雾打得湿淋淋的。这是一家向顾客提供野猪肉的大众食堂。

绫子也打了个冷战。

那天晚上,银子始终没回小演出场。她以前可从未缺过一场演出,连排练也从不迟到。要说是因为她时间观念强,还不如说是她嫌麻烦,有排练时决不外出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