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燕分飞(第4/5页)
“而且,还想向您表示道歉……”
阿岛再次低下头。
“的确,太对不起啦!”
初枝受母亲的感染,也低下头。
“哎,需要道歉的是我们,真不敢当。”
礼子皱起眉头。
正春慌忙说:
“都是我不好。不过,由我道歉,这令人遗憾。我从心里那么喜欢初枝,竟然不行。”
初枝情不自禁地欲摇头否定,她抬起头。
可是,阿岛依然双手触地,而且连身子也伏下去,看上去仿佛在痛哭流涕。
“妈妈!”初枝实在看不下去便喊叫,“妈妈,别这样!”
阿岛犹如被人猛击一掌,连忙正襟危坐。
初枝的喊叫声震惊了所有在座的人。
“对,赶快停止道歉比赛。”
礼子也斩钉截铁地这样说。
“还有,告别的话也应该停止。”
正春感到心里也满是想要倾诉的话。
“说什么告别,要是能那样轻而易举地做到的话,我对人生也就再没有什么可相信的东西了。”
正春心想,自己讲的这句话也包含阿岛和礼子之间的母女关系。
可是,无人把它明确地说出口,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已。
“如果不能请你们允许我们告别的话,我和初枝只有一死而已。我们想在远方思念着你们,生活下去,是吧,初枝。”
初枝也坦率地予以首肯。
女佣已开始上菜。
不知不觉地从河水中感觉到黄昏已悄然来临。
九
阿岛留下初枝,自己独自回长野去了。
最终还是不得不服从礼子的话。
正春显得有点被礼子压制。自从得知礼子是初枝的姐姐之后,对自己跟初枝的恋爱,他也怀着对礼子负疚的心情,后退了一步。
正春心想,作为自己的妹妹,礼子一定会予以制止的。
有田认为礼子的做法太鲁莽,把初枝留在东京该怎么办呢?
可是,有田对把初枝放在自己家里却根本不在乎。他还可从旁进行观察:那大概是礼子的性格有意思的地方。
而且,礼子强硬地从阿岛那里抢夺初枝的口气中,充满着一种悲剧感。
阿岛的心也是被礼子的激情所打动的。
“初枝是不是还想在小姐身边呆一段时间?”
听阿岛这么一说,初枝严肃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当是小姐的孩子好啦!”
阿岛半开玩笑地说,“请多多关照!这孩子的命运自从她眼睛能看见之后,我就无法把握了……”
而且,还存在跟正春这么一层关系,把初枝单独留下,便犹如把她置于险境,但阿岛相信初枝也会有精神准备的。
从她与礼子的姊妹关系来看,既然已到如今的地步,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她俩走到底为好。
像这样重新振作,把出头之日托付给命运,这也是阿岛过去生活的一个侧面。
对姊妹的血缘关系,阿岛作为非同寻常的母亲,只有怀着已经挣扎到终点的信念来感谢两个女儿了。为此她离开了东京。
一回到长野,阿岛便马上从被褥到梳妆台,把初枝的东西都邮寄了过去。
不久,那初枝曾住过的山村的家的四周,也开满了苹果花。
上野公园里花落后长出嫩叶的樱花树景色已十分浓郁。
今天开始下起来的雨,也已猛烈得如同初夏之雨,租住的简易修建房漏雨了。
雨水沿着墙壁渗漏到朝子房间的壁橱里,初枝慌忙把里面的东西搬出来。
她漫不经心地翻开一本落满尘埃的妇女杂志的卷头画看着。
“啊,是爸爸?”她突然喊道,“这是爸爸?”
那是一幅芝野作为政治家声名显赫时代的家庭照片。
初枝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照片。
在那所医院里触摸父亲尸体时内心深处的冰冷感觉突然又苏醒过来,初枝就那样睁着大眼睛,浑身发抖。
“这就是爸爸?”
两手在死人胸部的被子上抚摸,抓起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用手掌死死夹紧死者的脸,把父亲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抚摸,头无力地垂落到父亲的胸口——初枝回想起这些,马上把杂志扔在地上逃出房间。
有田一回到家立刻就问:
“怎么了?脸色发青。”
“可怕。”
“雨?雨有什么可怕的。”
下这么大的雨,朝子是无法从去当家庭教师的人家回来的。
有田刚在书斋坐下,便从楼下传来了初枝的喊叫声,他急忙下楼来。
初枝从被窝里爬出来,一见到有田便马上紧紧地搂住了他。
十
“爸爸,爸爸。”
初枝梦呓般地顺口呼唤着,睁大眼睛四下张望。
她满头大汗,连额上的头发都已湿透。
“怎么了?”
有田双手抓住初枝的肩膀使劲摇晃。
“爸爸,可怕,爸爸……”
初枝把脸贴近有田胸前。
有田的手指头往她的脖子上一碰,便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湿透的滑腻感。
“做梦了吗?是你爸爸的……”
“梦。梦?”
初枝犹如从梦中惊醒,头忽然离开有田,摇了摇说:
“跟做梦不一样。爸爸在枕头边走。这样一来,我的头皮就一阵阵发麻……他还从我被窝上面通过。我胸口堵得难受……”
“那就是梦啊。”
“不。”
初枝仍在摇头。恐怖笼罩她全身,可爱得酷似小孩。
“那声音是……”
有田问。
“不。可怕。”初枝仍搂着有田说。
“是雨声。雨漏到壁橱里,在用盆子接水。”
“由于那声音,你才做了可怕的梦。”
“可是,我并没有睡着啊,确实,爸爸到这里来了……”
“那就是梦。怎么会有那种荒唐事呢,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初枝顿时浑身无力,坐到有田脚旁。
并且,抬头仰视有田。
“朝子还没有回来,你一个人是无法入睡的吧。到楼上来。”
初枝点头,她伸手去拿被窝旁边的和服,但因为有田在身旁,就仅在睡衣上套上一件和服外褂,低着头扎紧了窄腰带。
她宛如一个尚未睡醒的人,站起身光脚踩到了睡衣的下摆上。
有田的手扶着她的肩膀,踩着楼梯台阶上楼。从缝隙间传来雨点敲打那里的玻璃窗的声音。
已是五月之夜,榻榻米和墙壁都微暖、湿漉漉的。
“没有法子,就请你睡在这里。”
有田坐在书桌前面指着自己的被窝这么说,他回头一看,只见初枝身子缩成一团坐在枕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怎么啦,你不睡?”
“嗯。我害怕。一睡着爸爸就会来的。”
说着,初枝挪到席沿边说:
“我是第一次看见爸爸的照片,登在壁橱里的杂志上。因为他去世时,我眼睛还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