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维的世界(第7/8页)
这下,她害怕了,她担心真的是什么她根本不想听的话,可能根本无法忍受的话,比如什么我依然爱你。爱。她现在无法忍受听到这个词。
“好吧,也许我们确实没准备好。”她回答说。
不过,她还是说:“但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万一我从这里刚出去,就被车撞了,也许就再没机会知道了。你再也不会有机会告诉我了。”
“这倒是真的。”他说。
“那么到底是什么?”
“下回吧。下回告诉你。有时候我就是说不下去。我想说,但是我大脑空掉了,说不下去。”
多丽,你走后,我一直在想你。我很后悔让你失望。当你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愿意表现得比现在更感性一点。但在你面前,我没有权利动感情。你比我更有权利,但你永远那么节制。所以上次,我没有把话出说口,因为我想可以写信给你,这样比我亲口说出来更好。
现在,让我告诉你。
天堂存在。
这是一种说法,也许并不准确,因为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天堂和地狱。我以为,这些都是一堆废话。所以,现在突然谈这些,可能有点奇怪。
那么,我就直接说了。我看见了孩子们。
我看见了他们,而且和他们说话了。
现在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现在他算是真疯了。或者你在想,哦,这是个梦,现在他已经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区别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分得清。我知道,他们还存在。我说他们存在,不是说他们活着。因为活着的意思是,在我们这个维度里。我说的不是他们在这个维度。实际上我觉得他们不在。但是,他们存在,这世界上一定存在另一个维度,甚至有无数个不同的维度。我知道,我一定跨越了某个维度,碰到了他们。也许是因为我那么孤零零地执着于此,无休止地想这些我不得不想的事情。看我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和孤独,有一种神恩感觉应该赐我这种奖赏。我是唯一有此资格的人,这和世界的想法大相径庭。
好了,如果你看到这里还没有把信撕成碎片,你一定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他们挺好的。真的很快乐,而且很聪明。看起来,他们不记得那些可怕的事了。他们也许长大了一点,不过也难说。他们好像不同程度地能明白一些事情了。你会发现,季米特洛已经开始学说话了,那时候他还不会说话。他们住的房间,我能认出一点影子来,有点像我们以前的房子,但是更大更好。我问谁照顾他们,他们就嘲笑我,说什么他们已经会自己照顾自己了。我想这话是沙沙说的。有时候他们一个个地说话,我分不清楚他们的声音,不过明显能看出来都是谁。我得说,这真让我高兴。
请不要就此下结论,认为我疯了。我正是因为这么担心,才不想和你说。我有的时候会发疯,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已经褪去了旧日的疯狂,如同熊毛脱落,或者说,如同蟒蛇蜕皮。我知道,如果我不这样,就不会有机会再见他们,沙沙,芭芭拉,还有季米特洛。我希望你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如果这是奖赏的话,那么你比我更应得这种奖赏。让你这样做,也许比我更艰难,因为你生活的那个世界,远远比我的世界忙碌。但至少,我得告诉你—这是真相—告诉了你我看见了他们,我希望能够让你心里更好受一些。
多丽想知道,如果桑兹太太看了这封信会怎么想,会说什么。桑兹太太会很谨慎,当然,她会小心翼翼地,不直接说他已经疯了,但是她会小心地、亲切地引领多丽朝这个方向去想。
或许,也不能说她引领—她也许会置之不理,多丽则不得不独自去面对这类观点,仿佛自始至终是她自己的观点似的。得把这些危险的废话从心里连根拔掉—桑兹太太说。
这就是为什么多丽不会透露给她的原因。
多丽也曾经想他是疯了。就在他写给她的信里,还是能找到他过去夸夸其谈的痕迹。她没有回信。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她的想法没有改变,可是,他的话牢牢地盘踞在她的心里,就像是一个秘密。时不时的,当她喷洗卫生间镜子的时候,或者整理床铺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就抓住了她。近两年了,她从来没有注意过任何让人高兴的东西,比如好天气,比如即将盛开的鲜花,比如烤面包的香味。直到现在,她的内心也没有丝毫快乐的感觉,但仿佛有了种提示,提醒她快乐到底是什么感觉。与鲜花和天气都没关系。孩子们在他称为另一个维度的地方。这个想法渐渐占据了她的心头。头一回,有什么让她感觉轻快,而不是痛苦。
自从出事之后,任何有关孩子们的念头,她都让自己立刻抛开,抽出来,就像抽出插在喉咙里的一把刀。她不能去想他们的名字。偶尔听到某个名字,像他们哪一个的名字,她就得立刻走开。甚至,孩子的说话声,尖叫声,他们拍打着小脚、从酒店跑向游泳池的脚步声,她都用开门关门的声音来消灭掉。现在,有什么变得不同了。现在,她有了一个安全的港湾。一旦有类似的危险,她就可以立刻躲进她的避风港。
是谁给了她避风港?不是桑兹太太。这是绝对的。不是那些坐在桌前手边放着舒洁纸巾的时光。
是劳埃德给了她。劳埃德,这个可怕的家伙,这个被关起来的、疯狂的家伙。
疯狂的,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但为什么不可能?也许他说得对。也许他确实看见了另一边,他在另一边得到了自由?谁敢说他的看法毫无意义,毕竟他经历过这样的事,有过这样的神游。
这样的想法,渐渐潜伏在她的脑海里,就在那儿停下不走了。
同时还有一个想法,在所有的人中,劳埃德才是那个她应该在一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什么用?这话她可能讲给谁听了,也许是桑兹太太—要是连他的话都不听,她待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
我不是在谈什么“原谅”,她在自己的脑海里对桑兹太太说,我永远不会这么说,也永远不会这么做。
但是,想想吧,我不是和他一样吗?过去的事情,把我也孤立了。任何人但凡知道这件事,都不希望和我有什么瓜葛。对他们来说,我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们想起他们根本承受不了的事。
伪装是根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一头黄色穗冠般的头发,真是又笨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