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第5/6页)
肯特没有穿袍子。他穿着灰色的长裤,裤子太大了,扎了皮带,一个字也没有的T恤衫,一件破旧的夹克。他的头发剪得很短,连天然的发卷也已经看不出来了。他皮肤暗沉、干裂,牙也掉了好几颗,骨瘦如柴的骨架让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
他没有拥抱她—实际上,她也不希望他抱她。他只是将手轻轻地放在她背上,带她往他们要去的方向走。
“你还抽烟斗吗?”她闻到的味道,让她想起来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用烟斗吸烟。
“烟斗?哦,没有啊,这味道是大火留下的烟味儿。我们都没注意。我估计,我们去的地方,味道恐怕还要更重。”
“要经过火灾现场?”
“不会,不经过的。就算想去,也不可能经过。那儿已经封锁了。太危险。有好几幢楼得拆掉了。你别担心,我们住的地方挺安全。一个不错的街区,离火灾现场还有一半路。”
“你的公寓?”她问,留意到他说的是,“我们”。
“算吧。你马上就见到了。”
他的语气温和从容,不过仍然听得出一种额外的费力,仿佛他在用外语表达,努力让自己更礼貌一些。他身体微屈,以方便她听清楚他的话。这些为了和她说话所做的特别努力和牵扯的体力,仿佛在做一种谨慎的解释,是她想要注意的某种信号。
成本。
他们走下人行道的时候,他碰了碰她的胳膊。也许是他轻轻绊了一下。他说:“对不起。”她觉得他轻微地打了个寒战。
艾滋。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没有的事儿。”他说。尽管她并没有说出口。他说:“我挺好的。既不是HIV阳性,也没有其他毛病。几年以前我得过疟疾,不过现在已经控制住了。可能我有点虚弱,不过用不着担心。从这里转弯,我们就住在这个街区。”
又是“我们”。
“不是因为我通灵。我只是猜出来萨维娜想知道什么,所以先让你安心。我们到了。”
是那种前门距离人行道只有几个台阶的房子。
“实际上,我禁欲。”他说着,帮她撑住门。
一块纸板遮住了原本应该是窗格的地方。
光秃秃的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屋里弥漫的味道成分复杂。街道上的烟味飘进了屋里,显然。不过,还混合了时日漫长的烹饪味道,煮糊的咖啡味道,厕所的味道,疾病的味道,以及腐烂的味道。
“禁欲这个词可能错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和意志力有关似的。我想我刚才应该用阉割这个词。我不觉得这是什么成就。当然不是。”
他带她绕过楼梯,走进厨房。一个女巨人背对他们,在搅拌炉子里的什么东西。
肯特说:“玛妮,这是我妈妈,你可以和我妈妈问个好吗?”
莎莉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变化,放松、诚恳,也许还有尊重,这和他对她说话时刻意表现出来的明快有所区别。
她说:“你好,玛妮。”女人半转过身,肉乎乎的脑袋上长着一张压扁了的娃娃脸,不过眼神并没有看过来。
“玛妮这个礼拜当我们的厨师。”肯特说,“闻起来不错,玛妮。”
肯特对他妈妈说:“咱们去我的圣殿坐坐,如何?”他领路,下了两级台阶,走进后头的门廊里。这里不太好走,堆满了报纸、广告,还有捆好的杂志。
“应该把这些东西拿走,今天早上我告诉过史蒂文了。火灾隐患呀,我一直这么说,不过现在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哎呀。她一直想知道他会不会隶属于哪个便衣教派。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告诉她,他会说吗?当然是某种信仰的什么教派,而不是基督教。
再下几级台阶,就到了他的房间。其实就在地下室里。房间里有一张小帆布床,一张伤痕累累的,有文件架的老式书桌。两把靠背椅,椅子横档已经不见了。
“椅子很安全。”他说,“我们几乎所有东西都是捡来的,不过,没法坐的椅子,我都画线了。”
莎莉觉得自己筋疲力尽,坐了下来。
“你现在干什么?什么工作?”她问,“这房子是客栈,还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谈不上,连过渡住处也不是。只要有人来,我们都收容。”
“连我也收容。”
“连你也收容。”他说,连点笑容也没有,“除了我们自己,没人帮助我们。我们就靠捡垃圾,收破烂维生。报纸啊,瓶子啊,都能赚点钱。而且,我们还轮流去向公众筹款。”
“筹慈善款?”
“乞讨。”他回答。
“马路上?”
“还有更好的地方吗?就在街上。还去一些关系好的客栈,虽然这是违法的。”
“你也这么做吗?”
“要是我不做,我怎么能要求别人做呢。这就是我要克服的东西。我们所有的人都得克服点什么。也许是羞耻感,也许是观念,‘我的’观念。有时有人扔一张十块的钞票,有的时候只有一块钱,私有观念就来了。它到底属于谁?嗯,我的—心跳一下—我们的?要是觉得是我的,一般就会赶紧花掉。有人回来的时候闻起来一股喝高了的味道,还说,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连口吃的也没要到。之后,也许因为感觉不舒服,就坦白承认了。或者,有人也不会承认,没关系,过些日子,我们就发现他们失踪了,过几个礼拜吧,要是在外头的日子不好过,会回来的。有时候,你能看见他们自己在街边乞讨,别去认他们。别回来了,就这样行了。他们是我们的毕业生,可以这么说,要是你信任这个体系的话。”
“肯特……”
“在这里我叫约拿。”
“约拿?”
“我挑的名字。我想过拉撒路,不过也太戏剧化了。要是你喜欢,还是叫我肯特好了。”
“我想知道你的生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的意思是,和这些人没什么关系……”
“这些人就是我的生活。”
“我知道你就会这么说。”
“好吧,我自作聪明了。不过,这……这些活儿,我已经干了……有七年?九年。九年。”
她继续问:“之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