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第6/6页)
“我怎么会知道?在此之前?在此之前。男人的日子像杂草,不是吗?割下来,扔进炉子里。听我说,我再次见你,就开始炫耀。割下来,扔进炉子里,我对这话题没兴趣。我的每一天都是顺其自然,真的。你不会明白。我没有生活在你的世界,你也没生活在我的世界,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想在这里见你?”
“不知道,我没想过。我觉得挺自然,就是时候到了吧。”
“自然。当我在报纸上看见爸爸的死讯,我自然想到,哦,钱哪儿去了?哦,我想,她会告诉我的。”
“暂时,我继承。”莎莉回答说。她费劲地克制自己,不过还是有撒了气的失望。“房子也一样,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我猜就是这样。行吧。”
“等我死了,给彼得和他的儿子们,还有萨维娜。”
“真不错。”
“他不知道你活着,还是死了……”
“你以为我在问你要?你以为我是个白痴,问你要钱?不过,我还是犯了个错误,我还想怎么用这笔钱呢。想着是家里的钱,当然我能用。确实是个诱惑。现在,我高兴了,我没法用。”
“我可以……”
“问题是,问题是,这座房子被认定为危房……”
“我可以借给你。”
“借?我们这里不借钱的。我们这个体系没有借钱这回事儿。抱歉,我得去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你饿了吗?你要不要喝点汤?”
“不用了,谢谢。”
他不在的时候,她想一走了之。要是她能找到后门的话,要是她不必经过厨房的话,她就走了。但是,她又没法这样做,如果她这么做,等于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这种房子都是汽车发明之前盖的,后院不会通往大街的。
大概隔了半小时,他才回来。她没有戴手表。她觉得手表也许在他的生活里不受欢迎,看来,这个想法还是对的。至少这个想法是对的。
看见她还在,他似乎有点惊讶,或许是有点困惑。
“对不起,我去办事儿了,然后去和玛妮说了会儿话,她总是能让我镇定下来。”
“你给我们写过一封信,对吧,你给我们的最后音讯。”
“哦,不用提醒我。”
“没有。信写得很好。一次很好的尝试,你想解释你的想法。”
“请你不要提醒我。”
“你试着想清楚你的生活……”
“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我的进步,还有我能找到的,讨厌的自我。我的意义。我的废话。我的精神。我的才智。莎莉,那封信没有内容……你不介意我叫你莎莉吧?只是写了些容易说出来的。你做了什么,你生活的每一分钟,都是外在的。当我明白这些时,我非常快乐。”
“你快乐?真的?”
“当然了,我再也不用想自我这类愚蠢的事情了。我想,怎么办?这是我允许自己想的唯一的事情了。”
“活在当下?”
“要是你觉得我迂腐,我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的嘲笑。”
“我没嘲笑你……”
“我不在乎,听着,要是你觉得我想要你的钱,也不错,我就是想要你的钱。我也想要你。你难道不想过一种不同的生活吗?我不是说我爱你,我不用这么蠢的语言。我只是想拯救你。你知道,你能救的只有自己。所以,关键在哪里?我并不经常找人家说话。我惯常是避免和人有关系。我说的是真的,我尽力避免和别人有任何关系。”
关系。
“你干吗要忍着笑呢?”他说,“因为我说关系?这个词是黑话吗?我对措辞不太讲究。”
莎莉回答说:“我在想耶稣。‘母亲,我与你有何相干?’”
瞬间跳到他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凶残的。
“你累了吧,莎莉?你这么聪明,不累吗?我不能再和你聊天了,真抱歉,我还有事儿要忙。”
“我也是。”莎莉回答说。这完全是谎话。“我们以后……”
“别说了,别说了。你想说的是,我们以后再联系。”
“可能我们以后可以再联系。这样说是不是好一点?”
莎莉开始迷了路,后来还是找到了路。又见银行大楼,还是那一群,抑或换了一群流浪者。坐地铁,停车场,钥匙,公路,塞车,然后公路变少,太阳就要落山了,没有下雪,光秃秃的树,田野渐行渐暗。
她热爱这片乡间,这个季节的乡间。她必须要想自己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吗?
猫儿很高兴见到她。电话里有两个朋友留下的口讯。她热了一份烤宽面。现在,她买这些烹饪好的冰冻食品。这种食物不错,想到既然不会浪费,也就觉得不算贵了。等面热好的七分钟,她慢慢啜饮一杯酒。
约拿。
她愤怒得浑身颤抖。她该怎么办?回到那幢被公布为危房的楼里,死命擦洗恶臭的油地毡,帮他们煮因为过期被扔进垃圾堆的鸡肉?然后天天还会有人告诉她,她的水平实在不如玛妮,或者随便哪位备受折磨的可怜人?而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对别人的生活,肯特的生活,肯特选择的生活有用。
他病了。他已经把自己消耗完了,也许他就快要死了。即使她真的这么做,他也不会因为干净的床单,新鲜的食物感激她。哦,这是不可能的。他更愿意盖着他那张到处都是洞的毯子,死在帆布床上。
不过,一张支票,她还是可以写张什么支票。不要太荒唐就好。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明摆着,他不会用这笔钱帮助他自己。而且,他也不会因此不再鄙视她,显而易见。
鄙视。哦,不是这个问题。和他们的关系没关系。
总而言之,这样的一天,还是应该有什么,让这一天不至于变成一场绝对的灾难。并非是一场绝对的灾难,不是吗?她最后说的可能,他并没有纠正。
[1] 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