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达公主(第6/8页)
另一边的车门开了,一个高个子太太慢慢地,费了些力气才和帽子一起出来。那帽子一侧高一侧低,支着的绿色羽毛让它变得更高了。她穿着中长的银狐毛皮大衣,绿裙子,绿色高跟鞋,没有穿胶皮套鞋。
“那是你舅妈尼萝。”比尔舅舅对我说,好像她听不见或者不懂英语似的,好像她是地球上某种可怕的生物,需要专门鉴别似的。“你从来没见过她。你见过我,但是那时你太小了不记得。你没见过她。我是去年夏天才认识她的。以前见你我还是和卡丽舅妈一起,现在我娶了你尼萝舅妈。我们是八月份认识的,九月份结的婚。”
人行道的雪还没有清理干净。舅妈尼萝的高跟鞋磕磕绊绊地走着,抱怨着,说鞋里进了雪。她可怜地呻吟着,像个小孩子。她对比尔舅舅说“我差点儿扭伤了脚踝”,旁若无人。
“很快就到了。”他鼓励地说,拉着她的胳膊,搀扶着她走过人行道,上了台阶,穿过阳台,让我想起中国的小脚女人(我在市图书馆借来的《大地》里读到过),对于她们来说,走路是稀少和不自然的活动。我和母亲没有和尼萝打招呼,我们跟在后面,在光线很暗的厅里,母亲说:“欢迎你们!”比尔舅舅帮尼萝脱掉大衣,和我说:“来,把这个拿去挂起来。单独挂,可别和干活的脏衣服挂在一起!”摸着毛皮,母亲对尼萝说:“你应该去我们农场看看,你可以在活物身上看见这样的毛皮。”她的声调诙谐而不自然。
“她是说狐狸,”比尔舅舅告诉尼萝,“就是你大衣的材料。”他又对我们说:“我想她甚至不知道毛皮是从动物背上割下来的。她以为是在商店里加工的呢!”尼萝显得很惊异,也不太高兴,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外国的人,忽然被凭空扔到了外国,周围每个人都说着做梦也没听过的语言。适应新环境可能不是她的强项。为什么要适应呢?那会让她怀疑自己的完美。她是完美的,比我开始想的要年轻,也许只有二十二三岁。她的皮肤洁白无瑕,像粉红的茶杯;她的嘴就像是从勃艮第红酒色的天鹅绒裁下来贴上去的,她的气息甜美无比,还有她的指甲—让我震惊、喜悦,又有些许的疑惧,仿佛她太过分了—它们被涂成了绿色,来搭配她的衣着。
“很漂亮的大衣。”母亲不失尊严地说。
比尔舅舅抱歉地看着她。“你丈夫做这行赚不了什么钱的,艾迪,都被犹太人控制着。那么,你家里有咖啡这东西吗?让我和我的小妻子暖和起来?”
问题是我们没有这种东西。母亲和弗恩早上都是喝茶或波斯特(粉类冲泡饮料),那样比较便宜。母亲把大家带到餐厅,尼萝坐下,母亲说:“你不喝杯热茶吗?我们的咖啡全都喝光了。”
比尔舅舅从容应对。不要茶,他说,如果没有咖啡了他要去买些回来。“城里有食品店什么的吗?”他问我。“这城里一定有一两间。像这样大的城市,还有街灯呢,我看见了。我们开车去买些食物吧,让她们姑嫂好好聊聊。”
大车中散发着奶油巧克力的清香味道,我摇摇晃晃地坐在他旁边,一路途经河水街、曼森街、诸伯利的主街。我们在一排畜拉雪橇后的“红色前线食品店”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食品店?”
我没有表态。假如我说是,而却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怎么办?
“你妈妈在这里买东西吗?”
“有时候。”
“那么,对我们来说这里就不错了。”
从那辆车上看去,那些拉雪橇的牲畜和放有几袋饲料的雪橇,“红色前线食品店”,还有整条街,显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诸伯利不再是我想象中那样独特和永久,而几乎是勉强凑合的,简陋不堪,根本够不上档次。
商店刚刚改成自助的,是城里第一间。过道窄得推不了购物车,但是有篮子可以挎在胳膊上。比尔舅舅要推车。他问城里有没有别的有购物车的商店,有人告诉他没有。决定之后,他开始在过道里来来回回,叫出货物的名字。好像商店里没有别人似的,好像只有当他叫他们,问什么东西的时候,人们才会复活过来,好像商店本身不是真的,只是在他说他需要的那一瞬间才拼凑起来的。
他买了咖啡和罐装水果、蔬菜、干酪、枣儿、无花果、布丁混合料、通心粉和热巧克力粉,还有牡蛎罐头和沙丁鱼。“你喜欢这个吗?”他不断地问,“你喜欢这些吗?你爱吃葡萄干吗?脆玉米片呢?你要冰淇淋吗?冰淇淋在哪里?你喜欢什么口味儿的?巧克力的?你最喜欢巧克力吧?”最后我都不敢看任何东西了,不然他都会买的。
他停在塞尔利特橱窗前,那里有散装糖果柜。“你一定喜欢糖果。要哪种?甘草糖?水果果冻?花生糖?我们掺合着买一些吧,三种都要。那会让你很口渴的,花生糖吃了口渴。我们最好再买些汽水。”
这还没完。“这里有面包店吗?”他问。我带他去了迈克亚特面包房,他买了两打水果馅饼,两打表面撒了糖和坚果的小圆面包,半英尺高的椰味蛋糕。这就像我在家中读过的一个幼稚的故事,一个小女孩设法实现了她的所有愿望,那种一下子过完所有日子的故事,结局当然总是悲惨的。其中一个愿望就是想要她爱吃的所有东西。我过去经常拿出书来,为了好玩把里面对食物的描写读了又读,不去理会随后降临的惩罚,因为神仙总是不喜欢贪婪之人。不过现在我认识到,太多真的不行。甚至欧文最后也会对这种白痴的慷慨感到沮丧,打破了奖励和开心的平衡。
“你像个神话中的教父。”我对比尔舅舅说,我想显得我并不幼稚,而且还带点儿讽刺,我还想用这种夸张的方式表示恐怕我并没有充分感觉到的感激之情。但是他把这当作简单的孩子气,我们到家后还重复给母亲听。
“她说我是神话中的教父,不过我还得付现金!”
“我不知道拿这么多东西怎么办,比尔,你得带回家一些。”
“我们从来不会从俄亥俄州开车来这里买食物。你收起来吧。我们不需要。只要有巧克力冰淇淋做甜品,我就不管别的了。我爱吃甜食的口味从来没有变过。不过我瘦了一些,你知道,从去年夏天以来,我减了三十磅。”
“你还是不需要战争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