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14/16页)


父亲睡在厨房的沙发上,不是楼上他过去住的房间。在沙发上面的架子上,收音机和墨水瓶旁边,有三本书—H. G. 威尔斯的《世界史纲》、《鲁滨逊漂流记》和詹姆斯·瑟伯的短篇集。他把相同的书读了又读,直到瞌睡。他从来不谈论读过的书。

傍晚我走回城里,太阳还有一个多小时才落山,我长长的身影落在前面的碎石路上。我看着这个奇怪的拉长的身体,小而圆的脑袋(一天下午,无事可做,我剪了头发),看起来像一个庄严陌生的非洲女孩的影子。我从来不看弗莱兹路的房子,我从来不看腾起灰尘来接我的车,除了我自己的影子在碎石路上飘动,我什么都看不见。

晚上我回来,身上某些地方奇怪地疼—我胸部上面和肩膀总会疼—而且变得潮湿,害怕自己的气味。母亲坐在床上,灯光正好照在她头发上,照到柔和的头皮,床边小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和白天早些时候或者前几天的其他茶杯放在一起—有时它们会放在那里,直到里面的牛奶变酸—她会给我读她邮购的大学目录。

“告诉你我会选择什么—”她不再担心加内特,他在我清晰的未来中消失了。“我会选天文和希腊语。希腊语,我一直有一个秘密的愿望想学希腊语。”天文和希腊语,斯拉夫语和启蒙哲学—她冲着我脱口而出,我站在门口。这些话不会在我脑子里久留。我在想加内特手臂上黑色的汗毛,不太重,有光泽,顺从得好像被梳理过,他窄窄的手腕,开车时镇定地皱着的眉,一种很特别的表情,加上他带我进入灌木丛或沿着河边想找地方躺下来时的那种急切和熟练。有时我们甚至不等天真的黑下来。我不担心被发现,就像我不担心怀孕一样。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和他人无关,和常理无关。

我自言自语,把自己称作她。她恋爱了。她刚和恋人分开。她把自己给了恋人。精液流下她的大腿。白天我经常感觉我需要闭上眼睛,不论在哪里,倒头便睡。

考试一结束,杰里和他妈妈就乘车去美国了。夏天,时不时地我会收到一张明信片,有华盛顿、里士满、弗吉尼亚、密西西比河、黄石公园等地的风景,背面还附有简短的信息,开心地用大写字母写着:沿着自由大地旅行,被汽车旅馆老板诈骗,住车库等,吃汉堡包,喝瓶装美国啤酒,在饭店读《资本论》,让当地人吃惊。他们没有反应。

内奥米要结婚了。她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去她家。曼森街还是老样子,除了范里斯小姐的房子住进了一对新婚夫妇,他们把房子刷成了知更鸟蛋的蓝色。

“你好,陌生人,”内奥米埋怨地说,仿佛中断我们的友谊都是我的主意,“你在和加内特·弗兰奇交往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能守得住秘密吗?你入浸礼会了吗?他不过是杰里·斯多利的改良版。”

“你要和谁结婚呀?”

“你不认识他,”内奥米沮丧地说,“他是杜伯敦人。啊,不是,他最初是从巴里来的,现在在杜伯敦工作。”

“他是做什么的?”我问道,只是出于礼貌,表示兴趣,但是内奥米皱起眉来。

“他不是什么伟大的天才。他没有上大学。为贝尔电话公司工作。他是巡道员,叫斯科特·乔弗根。”

“斯科特什么?”

“乔弗根。”她拼读出来。“我得快些习惯这个姓,它就要成为我的姓了。内奥米·乔弗根。四个月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姓。我遇到他时还在和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交往,斯图亚特·克莱莫。我和他分手后,他又找了个姓普利茅斯的。过来我给你看看我的嫁妆。”

我们上楼,经过她爸爸的房门。

“他好吗?”

“谁?他。他脑袋上太多窟窿了,鸟正在那里下蛋呢。”

她妈妈出现在后楼梯顶部,陪我们一起进了内奥米的房间。

“我们决定只办个小型简单的婚礼,”她说,“大张旗鼓的有什么用,只是给别人看的。”

“你得做我的伴娘呀,”内奥米说,“毕竟我们是这么久的好朋友。”

“打算什么时候?”

“再下个周六。”她妈妈说,“如果天气好的话,我们准备在花园的格子凉亭下。我们找联合教堂借椅子,W. A. 会负责饮食,我们不会需要太多。亲爱的,你要穿礼服。内奥米的是粉蓝色。给她看看你的裙子,内奥米。珊瑚色应该不错。”

内奥米拿出她的裙子、蜜月套装、内衣和新婚睡衣。现在她变得开心了一些。然后她打开嫁妆箱和另一只箱子,还有很多抽屉,她从橱柜里拿出盒子,给我看她保存的所有装饰和理家的物件。我郁闷地想,作为伴娘,我要给她淋浴,用粉色皱折纸装饰椅子,把三明治的面包屑切掉,做萝卜玫瑰和胡萝卜卷。她买了素色枕套,每个都绣了花环、水果篮和戴着宽檐帽拿着水罐的小女孩。“贝拉·费潘一定会送你一个针垫。”我说着,悲哀地想起我们过去放学去图书馆的日子。

这个主意让内奥米很开心。“我希望是绿色、黄色或橙色,因为这些是我装修用的颜色。”她给我看她用钩针编织的小布巾和花边桌垫,都是这些颜色的。一些已经用糖水溶液浆过,边缘挺立,像花篮似的。

她妈妈已经下楼了。内奥米折好所有东西,关上抽屉和盒子,对我说:“哦,你听说了关于我的什么事了吗?”

“什么?”

“我知道。这个城里很多人都爱说闲话。”

她重重地坐在床上,屁股压出一个大坑。我记得那个床垫,我们一整夜待在一起时会滚到中间,互相踢着,顶来撞去地醒过来。

“我怀孕了。别那样傻乎乎地看着我。怀孕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是幸运的事。并不都是。现在变得就像打招呼那么轻易了。”她躺到床上,脚还在地板上,手枕在脑袋后面,斜眼看着灯。“那个灯上都是虫子。”

“我明白。我也做过了。”我说。

她坐起来。“你真的做过?和谁?杰里·斯多利。他不懂这些。那么就是加内特了?”

“是。”

她猛然躺下。“那你觉得怎么样?”语气有点儿怀疑。

“还好。”

“慢慢感觉就更好了。第一次太痛了。也不是和斯科特。他戴着那东西。弄得很疼!本应该涂凡士林的。你怎么弄到凡士林的,半夜在树林里?你第一次在哪里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