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9/16页)
“蓝河来的人衣着考究,非常可敬。很多勤劳的荷兰人。他们去看过牙医。”
“几乎是城里人的样子。”
“圣奥古斯丁来的开磨坊的,农场上的人。他们的牙很黄。好像吃过很多燕麦粥似的。”
“他们来自杰里科山谷,又蠢又笨,是潜在的罪犯。他们的智商从来不会超过一百。他们斗鸡眼,内翻脚—”
“豁嘴—”
“驼背—”
“是近亲结婚造成的。父亲和女儿。祖父和孙女。哥哥和妹妹。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
“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
“哦,那里的状况真是糟糕透了。”
座位都坐满了人。我站在后面,最后一排椅子后。人们不断涌入,填满了大厅两侧和我后面的空间。男生坐到窗台上。窗子尽量敞开,可还是闷热。低低的太阳照在有裂缝和污渍、刷了灰泥、有护墙板的墙壁上。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大厅是这么破旧。
联合教堂的麦克劳林先生做开幕祷告。他儿子戴尔很早以前离家出走了。现在在哪里?最近有人说是在高尔夫球场割草。我感觉我一生都是在诸伯利度过的,人们离开,回来,结婚,开始他们的新生活,而我继续上学。内奥米和乳品店的女孩们。她们的头发都盘成一个样式,在耳朵后系成两团,她们戴蝴蝶结。
两男两女四个黑人走上舞台,大家探头伸脖,一阵安静。大厅里很多人,包括我,从来没有见过黑人,就像从来没有见过长颈鹿、摩天大楼或远洋客轮。一个瘦子,皮肤呈黑红色,干枯,声音有力、可怖;他是低音歌手。高音歌手肥胖,黄色皮肤,微笑,大方。两个女人都很丰满,佩戴饰品,咖啡色皮肤,穿着华丽的宝石绿和铁蓝色服装。歌唱时汗水让她们的脖子和脸显得油光光的。他们歌唱时,复兴牧师谦逊地走上舞台,站在讲坛后,转向歌者,面带欣赏的表情,抬起脸,仿佛歌唱像雨水一般落在他脸上。从他的面孔可以认出他来,他的头像几星期前就被张贴在电话线杆和商店橱窗上了—他现在只是小一些,疲惫,比图片上看起来要显得苍白。
一个年轻男人,在大厅另一侧盯着我看。我想以前没有见过他。他个子不高,深色皮肤,骨感的脸,深陷的眼睛,长脸颊略微凹陷,一副严肃、不经意、傲慢无礼的神情。黑人歌唱结束,他从原来站立的窗子下走开,随后消失在大厅后面的人群中。我立刻想到他会过来站到我身边。然后,我想这真荒唐,就像歌剧或糟糕的、多愁善感的、激动人心的歌曲中相认的场景。
大家都站起来,把流汗的背上粘住的衣服拉好,开始唱第一段圣诗。
吉卜赛男孩躺在帐篷里
在一天结束的时刻孤单死去
我们带来救赎的消息
他说,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迫切地希望他会过来。我集中全部身心祈祷,但愿他会出现在我身边,即使我一边告诉自己,现在他正在我身后徘徊,现在他正朝门走去,他正在下楼梯—
我身后出现不同音高的变化,让我断定他在那里。人们闪开,闪出一个人的空间,但是没有唱歌的声音。我闻到淡淡的灼热的棉衬衣、阳光灼晒的皮肤、香皂和机油的味道。他的胳膊轻擦我的肩膀(像人们说的,火一样炙热),他滑到我身边的位置。
我们都直视着舞台。浸礼会牧师介绍了教会复兴派领袖,他开始友好而客套地讲话。过了一会儿,我把手搭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一个小女孩身体前倾坐着,在抠膝盖上结的痂。他把手放在椅子靠背上,离我的手大约两英寸。然后,似乎我身体上的所有知觉,所有希望,生命,潜能,都涌向那只手。
教会复兴派领袖开始温和地站在讲坛后讲话,然后渐渐激动起来,在台上走来走去,声调越来越强烈,显得极度绝望和忧伤。他不断地摆脱悲哀,转动,直接朝着观众咆哮。他画了条索桥,就像他在南美传教时看到的一样,他说。这座桥,脆弱而摇晃,悬在无底的峡谷上,峡谷充满火焰。那是火河,火河在下面,里面是溺水但永远不会溺死的人,都在叫喊、尖叫、咒骂、受着折磨,他一一列举描述—政客、黑帮、赌徒、酒鬼、通奸者、电影明星、金融家、怀疑论者。我们每个人,他说,都有我们自己个人的索桥,它在地狱上摇晃,另一端系在天堂的岸上。但是我们听不到也看不到天堂,有时甚至想象不到,因为深渊里的咆哮、扭动和罪恶的火焰围绕着我们。那座桥叫什么?上帝的恩典。上帝的恩典,非常强大;但是我们的每宗罪恶,每句话语和每个行为,每个罪恶的想法,都将绳子渐渐磨损—
你们一些人的绳子不能再承重了!你们一些人的绳子已经无法恢复。它们被罪恶磨损,被罪恶侵蚀,只剩下一条线了!只有一条线把你悬在地狱之上!你们都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清楚了解自己索桥的状态!再咬一下地狱的禁果,再多一天的罪恶,一旦那条绳子断裂,你们就再没有绳子了!但是如果你愿意,即使是一条线也能拯救你!上帝并没有把它所有的奇迹都交给圣经时代!没有,我可以从我的内心和我自己的经历告诉你,他把奇迹带到了这里,带到现在,就在我们中间。抓住他,不放松,直到审判日,你就不必担心灾难。
平时我对听布道和看人们的反应是很感兴趣的。大多数人都显得祥和而愉快,和听摇篮曲一样安静。麦克劳林先生坐在台上,始终低垂着温和的脸,这不是他布道的风格。浸礼会牧师带着主持人般明朗的笑容。观众里的老人会唱出“阿们!”并轻轻晃动身子。电影明星、政客和通奸者无可救药;对于大多数人,这似乎是一种温和的安慰。现在灯亮起来了,昆虫从窗子飞进来,是那些早出来的虫子。你不时地能听见一声短促、歉意的拍击声。
但是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放在椅子靠背上的双手上了。他轻轻地挪动他的手。我移动着我的手。再移动。直到皮肤轻轻而明显地触碰到一起,挪开,回来,贴在一起,压在一起。现在,我们的小指互相轻擦着,他的叠在我的上面。犹豫;我的手一点点儿伸开,他的小指触到我的无名指,无名指被俘获,然后继续,逐步地,不可避免地,沉默而确定,他的手盖住了我的手。成功后,他从椅子上拉起它,握在我们之间。感激让我像天使般,仿佛我来自另一种存在的境界。我感觉不需要更多的谢意,不可能更亲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