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与柱(第7/8页)
她看见了刚才说话的人就在她自家的院子里。波莉和莱昂尼。他们拉了两把草地椅,坐在树荫下,背对着风景。
莱昂尼。她完全忘记他了。
他跳起来,跑过来开后门。
“集体旅行回来了。”他说,那种声音洛娜似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自然的热心,简单恰当的信心。家庭朋友的语气。他拉开门等着时凝视着她的脸—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对她微笑着,那笑容全然是微妙的,隐秘的,带有同谋者讽刺的神情,不再有神秘的奉献。所有复杂的含意,所有私密的信息都不复存在了。
她的声音好像是他的回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星期六,”他说,“我忘了你们要外出。我辛辛苦苦跑过来打招呼,你们却不在。波莉在,她告诉我,我才想起来。”
“波莉告诉你什么?”波莉从他身后走上前来。她并不是真的在发问,而是一个女人半开玩笑的话,她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会被很好地领会。波莉被晒伤的地方变成了古铜色,至少前额和脖子发红了。
“来,”她对洛娜说,接过她肩膀上的两个口袋和手里的空果汁瓶,“我拿东西,你抱孩子。”
莱昂尼松软下垂的头发现在呈现出棕黑色而不是黑色—当然,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太阳下看到他—他的皮肤也晒黑了,额头苍白的光几乎消失了。他穿着平时的黑裤子,但是衬衣她没见过。是一件黄色的短袖衬衣,仔细地烫过,发亮的便宜料子,肩膀太宽,也许是在教堂的旧货店买的。
洛娜把丹尼尔抱到楼上,放在摇篮里,站在旁边,轻声哼着抚摸他的背。
她想莱昂尼一定是因为她进他房间的事在惩罚她。房东应该会告诉他。洛娜本应该想到这一点,如果她停下来思考的话。她没有停下来思考,很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没关系。她甚至想要亲自告诉他。
去游乐场的路上,我想进屋到你的地板上坐一会儿。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在你的房间里,坐在地板的中间。
她本以为—在接到信后?—他们之间有了一种纽带,不需要明言,但是可以信赖。可是她错了,她吓到他了。太多的臆想。他转身就遇到了波莉。因为洛娜的冒犯,他转向了波莉。
可也许不是这样。也许他只是变了。她想起他异常荒芜的房间,还有墙壁上的光。也许会从这一切中走出一个全新的他,毫不费力地一眨眼就完成了。那也许是对某件出了点差错的事情的反应,或是他认识到无法把这件事做到底。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指向—只是一眨眼。
丹尼尔睡着了她才下楼。她在浴室发现,波莉已经把尿片漂洗好放在了桶里,洒了蓝色消毒液。她捡起搁在厨房地面中间的衣箱,拎到楼上,放在大床上,打开,把要洗的衣服挑出来,要收起来的整理好。
这个房间的窗子对着后院。她听到一些声音—伊丽莎白因为回家而发出的兴奋的尖叫声,也许是想招来更多听众的注意,还有布伦登的声音,在富有权威又愉快地描述着旅行见闻。
她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她看见布伦登走到储藏棚,打开锁,开始往外拖儿童泳池。门眼看着就要关上了,波莉赶紧跑过去把门拉住。
莱昂尼过去解开盘绕的水管。她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水管在哪里。
布伦登对波莉说着什么。感谢她?你会以为他们的关系不错。
怎么会这样?
也许波莉现在适于被纳入考虑了,成为了莱昂尼的选择,而不是洛娜的负担。
或许布伦登纯粹是因为外出而开心起来了。他也许暂时放下了维持家庭秩序的重担。也许他公正地认识到,波莉变了,她并不是一种威胁。
一幅这么普通而奇妙的景象如魔法一般出现了。大家都开心起来。
布伦登开始把塑料泳池的边框吹鼓起来。伊丽莎白脱得只剩下了短裤,迫不及待地跳来跳去。布伦登都没有叫她跑去穿上泳衣,因为短裤不适合游泳。莱昂尼已经打开了水龙头,等到把水池灌满,他就站在那里浇旱金莲,跟所有的户主一样。波莉对布伦登说了什么,他把吹气孔压着堵上,把半充气的塑料泳池递给她。
洛娜记得在海边就是波莉把海豚吹起来的。像她自己说的,她气力很足。她稳稳地吹着,显得毫不费力。她穿着短裤,叉开光溜溜的腿,牢牢地站在那里,皮肤像桦树皮一样熠熠生辉。莱昂尼正望着她。这正是我需要的,他也许这样想。这么能干又体贴,柔顺又可靠的女人,没有虚荣,实实在在,对一切都心满意足。那也许正是他将来要娶的那种女人。一个可以接管一切的妻子。然后他会改变,再次改变,也许会以他的方式爱上别的女人,但是他妻子会忙得注意不到这些。
那或许会变成现实,波莉和莱昂尼,或许不会。波莉会按计划回家,如果她回去,也就不会有人伤心了。或者那只是洛娜的想法。波莉可能会结婚,也可能不结婚,但不管怎样,和男人之间发生的事不会让她伤心。
不一会儿,泳池的边框就鼓了起来,光溜溜的。它被放在草地上,里面放着水管,伊丽莎白在里面用脚拍水玩。她抬头看看洛娜,似乎知道她一直在那儿。
“很冷,”她狂喜地喊着,“妈妈—水很冷。”
布伦登也抬起头看洛娜。
“你在上面干什么?”
“收拾行李。”
“不必现在收拾。出来吧。”
“我马上就来。”
自从她进了家门—事实上是自从她意识到她听见的声音是从自己家后院传来的,是波莉和莱昂尼的声音—洛娜就忘记了她原来的想象,一路上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想象,想象波莉吊死在后门上。现在她对这样的想象感到吃惊,就像有时你醒来很久以后回想梦境时感到吃惊一样。惊异于梦的威力和耻辱,还有梦的无用。
不是在那一刻,而是稍晚一些,她想起了她的交易。她脆弱的,纯属神经过敏的交易。
但是她答应了什么呢?
绝对和孩子无关。
是和自己有关的什么事吗?
她答应,要她做什么都行,只要她知道要做什么。